药人录 2 炼药
丹砚在药炉前熬药的第七夜,山雨来得格外凶。豆大的雨点砸在瓦上,混着药炉里“咕嘟”的沸腾声,像无数只手在暗处敲打。他手里攥着那张三阴**谱,指尖的朱砂已经蹭到了药引上——那不是还魂草的根须,是从桑荞药圃偷来的整株还魂草,此刻正被煮得软烂,药汁泛着诡异的金红。
“就快成了……”丹砚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药炉壁。他没听桑荞的劝,反而按图谱上的刻纹,在自己的小臂上用银针刺了三个血洞,正是三阴穴的位置。血珠渗出来,滴进药汁里,竟像活鱼般游动起来,在水面上凝成个扭曲的“生”字。
突然,小臂的穴位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丹砚低头看去,只见三个血洞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长出一个个暗红色的肉瘤,肉瘤上还缠着细密的纹路——不是他刺的穴纹,是陶氏阴窑特有的人体刻纹!那些纹路像活的藤蔓,顺着血管往心口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僵硬,像被烧陶的泥浆糊住。
“怎么会……”他想抓药炉旁的匕首割掉肉瘤,手指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纹路爬上脖颈。肉瘤裂开的瞬间,涌出的不是血,是青黑色的粘液,粘液滴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洞,散发出和陶氏阴窑一样的腐臭味。
蛊毒反噬!
桑荞在药圃里闻到那股腐臭时,心口猛地一揪。她养在竹笼里的金蚕蛊突然躁动起来,蚕身本是莹白的,此刻却泛着青黑,口器里吐出的丝带着毒性,正疯狂地缠绕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噬咬什么看不见的邪祟。
“丹砚!”桑荞抓起一把驱蛊的艾草,循着气味往山下跑。她知道出事了,那三阴穴刻纹根本不是锁魂的,是陶氏阴窑用来炼制傀儡的禁术,丹砚刺穴炼药,等于把自己变成了待烧的陶坯!
冲进丹氏药铺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丹砚瘫坐在药炉旁,半边脸已经被肉瘤覆盖,眼球变得浑浊,像蒙着层陶釉。他看见桑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僵硬的手爪抓向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药渣。
“你把自己炼成了傀儡!”桑荞挥起艾草抽打他的手臂,艾草接触到肉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的青烟里竟飘着陶片的碎末。
竹笼里的金蚕蛊突然“噗”地炸开,化作无数只小蛊虫,泛着青黑的光,直扑丹砚!它们不再认主,显然被阴窑的腐气污染,成了见人就咬的毒蛊。桑荞想召回蛊虫,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开始发麻——毒蛊的怨气正顺着她的血脉往回爬,像是要连她一起拖入这诡异的反噬。
“别白费力气了……”丹砚的声音从肉瘤的缝隙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抬起还能动的左手,从怀里掏出块发黑的木牌,木牌上刻着“百工盟·丹”的字样,边缘却被刻意凿断,“救母是假的……我要的,从来都是永生……”
桑荞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块木牌她认得,祖父的遗物里有块一模一样的,是百工盟叛徒的标记!百工盟的手札里记着,百年前有个丹姓药师,为了炼制长生药,偷了盟里的禁术秘典,用活人做药引,最终被逐出盟会,没想到竟是丹砚的祖先!
“你祖先的禁术,就是用三阴穴炼傀儡?”她的声音发颤,看着丹砚脖颈上蔓延的刻纹,那些纹路在火光下泛着陶釉的光泽,和阴窑里出土的傀儡陶俑一模一样。
“不止……”丹砚的嘴角咧开诡异的笑,肉瘤裂开的地方露出白森森的骨,“禁术里说,用陶氏阴窑的刻纹锁魂,用还魂草的阳气续命,再让蛊虫啃食多余的肉身,就能炼成‘不死傀儡’,比齐氏的永生实验更彻底……”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球转向疯狂噬咬肉瘤的毒蛊:“你的金蚕蛊,本是最好的‘剔肉刀’,可惜被你养得太干净,只能变成毒蛊了……”
桑荞终于明白,他偷还魂草、闯陶氏阴窑、甚至假装救母,都是为了复刻那套禁术。所谓的“救母”,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让这桩罪孽听起来不那么肮脏。
毒蛊的反噬越来越烈,桑荞的手臂也开始发麻,金蚕蛊的残躯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她抓起药炉旁的艾草,狠狠砸向丹砚身上的肉瘤:“你知道傀儡的下场吗?陶氏的阴窑里,埋着无数具炼废的傀儡,魂魄被锁在陶坯里,永世不得超生!”
丹砚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三阴穴的刻纹“咔嚓”作响,像是要从皮肤里剥离。他望着药炉里沸腾的金红药汁,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和禁术里写的不一样……”
“因为你漏了最重要的一步。”桑荞的声音冰冷,“禁术最后一页写着,用活人炼傀儡,必遭天谴,反噬时连魂魄都会被刻纹吞噬,连做鬼都成奢望。”
话音刚落,丹砚身上的肉瘤突然“砰”地炸开,青黑色的粘液溅满了药铺,刻纹的碎片像陶片般散落一地。他的身体软软倒下,只剩下一具被刻纹缠绕的空壳,眼球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
毒蛊失去了目标,开始疯狂地啃咬药铺的梁柱,桑荞趁机撒出一把驱蛊的雄黄粉,呛得毒蛊纷纷落地,化作青烟消散。她的手臂还在发麻,但血脉里的怨气已经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心悸。
雨停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桑荞看着满地的狼藉,丹砚的空壳已经变得像块风化的陶片,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那块刻着“百工盟·丹”的木牌掉在碎片里,被晨露浸得发胀,像在无声地哭泣。
她将药铺的火扑灭,用艾草熏遍每个角落,试图驱散那股阴窑的腐臭。但有些东西是熏不掉的——丹氏祖先的罪孽,丹砚的疯狂,还有那套被复刻的禁术,都像药炉里残留的金红药汁,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抹不去的痕。
离开药铺时,桑荞带走了那块断牌。她知道,丹砚的死不是结束,百工盟的叛徒禁术一旦被复刻过,就会像埋下的种子,迟早会被另一个贪心的人拾起。而陶氏阴窑的刻纹、还魂草的阳气、甚至她的金蚕蛊,都可能成为下一次禁术的“材料”。
山坳的药圃里,那株被偷的还魂草根部,冒出了新的嫩芽。桑荞蹲在畦边,指尖轻轻抚摸嫩芽的叶片,突然想起丹砚最后那句话——他说禁术比齐氏的实验更彻底。
原来百工盟的秘辛里,藏着这么多追求“永生”的疯狂。齐氏用尸花,丹氏用傀儡,或许还有更多的家族,在暗处用不同的方式,重复着这场跨越百年的罪孽。
她将断牌埋在还魂草的新苗下,上面压了块刻着驱邪符的陶片——那是从丹砚的空壳碎片里捡的,或许只有用陶氏的刻纹,才能暂时镇住这股不死的执念。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药圃的叶片上,像在为那些被禁术吞噬的魂魄,唱一首迟到的安魂曲。而桑荞知道,只要还魂草还在生长,只要阴窑的刻纹还在流传,这曲安魂曲,就永远唱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