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
翡翠的抽泣声被雕花木屏风滤得细碎,苏梦婉望着案头鎏金药盏中翻涌的雾气,忽然想起了前世刑场上刽子手端来的毒酒——也是这般泛着苦杏仁味的白烟。
“小姐的手……”翡翠攥着金疮药的手剧烈颤抖,药粉簌簌落在苏梦婉腕间伤口,与嵌入皮肉的碎玉碴子混在一起,宛如撒在雪地上的朱砂。那碎玉来自萧逸澜的血玉扳指,此刻正以诡异的弧度贴合着她的脉搏。
“无妨。”苏梦婉任由婢女包扎,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墨菊。暮色中,墨菊的影子被雨丝拉长,恰好覆盖住西跨院第三棵松树下的新土——今早她趁人不备,将半支断簪插进了那里。
“徐总管说,将军让您三日后随他出席不败侯的庆功宴。”翡翠忽然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线绣的并蒂莲,“京中传言,霍将军此次设宴,是为了给独子霍承砚择亲。”
苏梦婉的指尖骤然收紧。前世,霍承砚正是在这场宴会上初次崭露头角,却因纵马撞死绣娘沦为笑柄。而那个绣娘的丈夫,正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幕僚——他临终前塞给她的密档里,夹着半张霍府马厩的设计图。
“霍承砚的坐骑‘踏雪’……”她喃喃自语,忽然抓住翡翠的手腕,“你可记得,那马发狂时眼角有团红雾?”
翡翠脸色一白:“像是……被人下了迷药。父亲书房的《异物志》里提过,西域红花散遇热会挥发成红色烟雾,能让烈马失控。”
话音未落,铜环轻响。徐布钟端着漆盘进来,盘中青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羹汤,碗沿搁着片金箔——那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金缕羹”。
“将军说,苏小姐伤了气血,需补一补。”徐布钟的目光扫过苏梦婉腕间的碎玉,苍老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这羹汤里加了天山雪燕,对刀伤愈合奇效。”
苏梦婉垂眸谢过,指尖触到碗底的凹凸纹路——是幅简笔地形图,马厩的通风口被朱砂圈住,旁边画着朵墨菊。她忽然想起萧逸澜书房的镇纸,正是一尊墨菊造型的青铜摆件。
“替我谢过将军。”她将碎玉悄悄推进袖口,留意到徐布钟腰间钥匙串多了枚新物件——那是开霍府马厩偏门的钥匙,与她前世在幕僚遗物中见过的样式分毫不差。
戌时三刻,雨势转急。苏梦婉踩着积水摸到第三块青砖时,指甲缝里渗进的雨水混着血珠,在砖面上洇出朵暗红的花。砖下的油纸包着半卷密信,展开后却是幅《诗经·郑风》的抄本,“有女同车”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小姐,这……”翡翠举着油纸伞的手忽然一抖,伞骨上的并蒂莲图案与信末的墨菊印记重叠,竟形成完整的莲花形态。
“霍承砚生母最爱《有女同车》,常以此句教导他‘娶妻当如淑女’。”苏梦婉指尖划过“佩玉琼琚”四字,想起密档里的记载:霍承砚曾在母亲忌日手抄此篇,墨迹未干便被父亲拿去垫了马蹄铁。
她忽然抬头望向将军府的飞檐,铜铃在风雨中发出清越的响。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萧逸澜的身影立在廊下,玄色披风上的吞云兽随雨势起伏,宛如随时会择人而噬。
“明日去琉璃厂,买三幅《诗经》笺注,要嘉靖年间的刻本。”她将密信折成纸船放入排水渠,“再替我寻一套月白色襕衫,腰间配玉必须是‘君子比德于玉’的形制。”
翡翠面露疑惑:“小姐要扮成书生?”
“霍承砚好附庸风雅,尤其喜欢与寒门才子论诗。”苏梦婉摸了摸被萧逸澜削短的鬓角,那里还留着冷兵器划过的凉意,“而我……要让他相信,我是能解他《诗经》之惑的‘忘年交’。”
纸船顺着水流拐过影壁,在“止戈”二字前打了个旋。苏梦婉转身时,瞥见徐布钟的身影在月洞门一闪而过,腰间钥匙串上的霍府马厩钥匙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枚刻着“兰台”的青铜符牌——那是皇家书库的出入凭证。
“徐伯。”她抬手按住发间银簪,簪头的断簪残片此刻正对着霍府方位,“烦请转告将军,三日后的宴会上,我会让‘踏雪’踏碎的……不止是阴谋。”
徐布钟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抬了抬手,袖口露出半幅兵符纹路。苏梦婉忽然明白,萧逸澜所谓的“借权”,从来不是施舍——而是要她成为棋盘上的过河卒,替他撕开某些人掩盖在“忠良”之下的獠牙。
雨幕中,将军府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苏梦婉摸着腕间碎玉,忽然想起密档里未写完的批注:“萧逸澜的血玉扳指,原是成对之物……”
而她藏在衣领里的半块玉佩,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纹路与那碎玉严丝合缝。原来早在她重生之前,她早与这位“煞星将军”的命运,死死锁在了同一场权谋赌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