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星音交织

钢琴声从清晨开始就没有停过。陆锦熙坐在租来的立式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德彪西的《月光》像流水般倾泻而出。阳光透过纱帘洒在琴盖上，照亮了散落的乐谱和五颜六色的标记贴。

路临深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屏幕上是复杂的音频分析软件。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陆锦熙的背影，然后在键盘上敲打几行代码。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整个上午。

"再来一次，从第36小节开始。"陆锦熙头也不回地说，手指已经摆好了起始姿势。

路临深推了推眼镜："你刚才那个降B音早了0.3秒。"

"那是艺术处理！"陆锦熙转身瞪他，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波形图时愣住了，"等等，你真能把我的演奏转换成星图？"

路临深转动笔记本给他看——屏幕上确实是一片星空，随着音乐变幻着亮度和位置。"每个音符对应特定的坐标和亮度。"他指向一段代码，"高音区是蓝色恒星，低音区是红巨星。"

陆锦熙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屏幕："这太酷了！音乐节我们可以用这个当背景吗？"

"理论上可行。"路临深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需要租一台高清投影仪。"

陆锦熙突然亲了他一下，在眼镜框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唇印："你真是个天才。"

路临深耳尖泛红，低头继续调试程序。陆锦熙回到钢琴前，这次弹的是他们准备在音乐节上演出的《小星星变奏曲》改编版。路临深编写的程序随之变换，屏幕上的星云旋转、膨胀，像一场微型宇宙大爆炸。

琴声戛然而止。陆锦熙皱眉看着乐谱："这段转调还是不够流畅。"

路临深放下电脑走到他身边，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如果从这里开始升半音，然后..."他的手指落下，弹出一段精准却略显机械的旋律。

陆锦熙摇头："太死板了。"他覆上路临深的手，引导着改变节奏，"音乐要有呼吸感，像这样..."

两人的手在琴键上交错，起初磕磕绊绊，渐渐找到默契。路临深严谨的结构感与陆锦熙自由的即兴风格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既精确又灵动的独特韵律。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练习。陆锦熙去开门，发现是琴行老板，手里拿着一个烫金信封。

"有位客人留给你的。"老板神秘地眨眨眼，"昨天你在琴行弹琴时，他坐在角落里听了全程。"

陆锦熙困惑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印有"国际青年钢琴家大赛"字样的观摩券，还有一张便签：「你的天赋不该被埋没。——林教授，国立音乐学院」

"林教授？"陆锦熙瞪大眼睛，"是那位林正民教授吗？"

琴行老板笑着点头："他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比赛期间去找他。地点在..."他看了看观摩券，"海滨市，下个月。"

路临深不知何时站在了陆锦熙身后，目光落在观摩券上："海滨市？"

"怎么了？"陆锦熙转头问。

"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也在那里举行。"路临深的声音有些奇怪，"同一天。"

空气突然凝固。陆锦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琴行老板识趣地告辞，留下两人站在门口，盯着那张烫金邀请函。

"我们可以..."陆锦熙刚开口，窗外突然响起雷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路临深默默关上门，接过邀请函放在茶几上："这是个好机会。"

雨点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陆锦熙打开灯，却发现停电了。黑暗笼罩了房间，只有偶尔的闪电提供短暂照明。

"蜡烛在厨房第二个抽屉。"路临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陆锦熙摸索着找到蜡烛点燃，暖黄的光晕在房间里扩散。路临深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却不按下，眼镜片反射着烛光，看不清表情。

"你希望我去吗？"陆锦熙坐到他身边，烛光在他们之间跳动。

路临深沉默了一会儿："你的钢琴水平..."他停顿了一下，"确实达到了专业水准。"

这不是回答，但陆锦熙明白他的意思。他抓起路临深的手："我们可以坐同一班火车去，你比完赛就来看我演出，或者我去看你领奖..."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路临深紧绷的侧脸。陆锦熙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早就知道这个比赛？"

路临深的手指在琴键上无意识地按出一个沉闷的和弦："林教授上周来过学校。"他轻声承认，"他问过我你是否考虑走专业路线。"

雨声填满了沉默。陆锦熙盯着烛火，思绪翻腾。他从未认真考虑过以音乐为职业，那只是他放松的方式，就像别人打游戏或运动一样。但林教授的邀请函和路临深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可能性。

"我不一定要去。"最终他说，"音乐节之后再说？"

路临深转头看他，烛光在他镜片上跳动："陆锦熙。"他罕见地用了全名，"不要因为我放弃任何机会。"

这句话里隐藏的重量让陆锦熙心头一紧。他想起路临深放弃的美术梦想，那些精细的天文素描和被束之高阁的画笔。

"那你呢？"陆锦熙反问，"你后悔放弃画画吗？"

路临深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雨声变得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和屋顶，像某种无休止的鼓点。

"不全是父亲的原因。"路临深突然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有色弱。专业考试要求辨色能力。"

这个坦白像闪电般击中陆锦熙。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路临深总是那么完美，解题从不出错，实验精准无误，谁能想到他眼中的世界其实缺少了一些色彩？

"蓝色和紫色，深绿和棕色..."路临深继续说，目光固定在琴键上，"有时会混淆。"

陆锦熙握住他的手，发现指尖冰凉："所以你画的全是黑白素描。"

路临深点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脆弱："这样的我..."他的声音哽了一下，"还能与你共振吗？"

陆锦熙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按下琴键。那是一段即兴的旋律，简单却温暖，像阳光穿过云层。弹完后，他看向路临深："这是什么调？"

路临深眨了眨眼："降E大调。”

"什么情绪？"

"...温暖。希望。"

陆锦熙微笑："你看，你懂音乐的灵魂，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轻轻摘下路临深的眼镜，"而我眼中的你，从来都是完整的色谱。"

路临深闭上眼睛，睫毛在烛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陆锦熙吻上他的眼睑，然后是他的唇角，尝到了微咸的味道——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蜡烛燃到一半时，他们转移到了沙发上。陆锦熙枕着路临深的腿，听他讲述色弱检测那天的情景——15岁的少年站在诊室里，看着色彩测试图上模糊的数字，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报考理想的美术学院。

"父亲只是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路临深的手指轻轻梳理着陆锦熙的头发，"他说理论物理不需要辨色能力。"

陆锦熙抓住他的手："那你喜欢物理吗？真的喜欢吗？"

路临深思考了一会儿："喜欢。"他顿了顿，"就像你喜欢数学一样。虽然不是最初的选择，但也能找到美感。"

雨声渐小，但电还没来。陆锦熙爬起来翻找零食，却无意中踢翻了书房的一个纸箱。老照片和文件散落一地，他跪下来收拾时，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上是年轻的路远和另一个男子，站在天文台的望远镜前，两人都穿着白大褂，笑容灿烂。照片背面写着：「致我们未能实现的梦想——明远，1999」。

"路临深！"陆锦熙喊道，"这是谁？"

路临深举着蜡烛走过来，在看到照片时明显愣住了："...父亲从没提过这张照片。"

陆锦熙指着那个陌生男子："他长得..."

"像你。"路临深轻声完成句子，"非常像。"

两人面面相觑，烛光在照片上跳动。那个叫"明远"的男子有着和陆锦熙一样的桃花眼和微翘的嘴角，连站姿都神似。

"明远..."陆锦熙喃喃重复，"和我爸同名。"

路临深的表情变得复杂："我查查看。"他拿出手机，借着烛光搜索国立天文台的旧职员名单。

电突然来了，刺眼的灯光让两人都眯起眼睛。等适应光线后，路临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则2001年的新闻：「天文物理学家陆明远与团队发现新型脉冲星」。

陆锦熙的手微微发抖："是我爸爸。他是...天文学家？"

"后来转行医学。"路临深快速浏览着搜索结果，"专攻神经科学，创立了国内首个音乐治疗实验室。"

这个陌生的父亲形象让陆锦熙不知所措。他记忆中的父亲总是穿着白大褂，身上有消毒水味道，从没提过天文或音乐。

"所以..."陆锦熙努力理清思路，"我们父亲是同事？朋友？"

路临深摇头："需要问父亲本人。"他看了看时间，"太晚了，明天再..."

"现在就问。"陆锦熙坚持，已经拨通了路远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路远听完他们的发现，沉默了很久。"明天我来一趟吧。"他最终说，声音疲惫，"有些事确实该说清楚了。"

挂断电话，陆锦熙和路临深坐在重新亮起的客厅里，谁都没有说话。钢琴上的乐谱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电脑屏幕保护程序开始运行，路临深编写的星空投影在墙上流转。

陆锦熙突然站起来："继续练习吧。"他走向钢琴，"音乐节只剩五天了。"

路临深跟过来，坐在他身边。这一次，当他们四手联弹时，默契比之前更好，仿佛那些未解之谜反而让他们更加紧密。陆锦熙负责主旋律，路临深则加入复杂的和声，两人的肩膀随着节奏轻轻相碰。

弹到一半，陆锦熙突然停下："我们为什么不能都去追求想要的呢？"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你去比物理奥赛，我去见林教授，然后..."

"然后一起回来。"路临深接上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继续我们的双星系统。"

陆锦熙笑着点头，手指在琴键上弹出一段欢快的旋律。路临深很快跟上，两人的演奏逐渐变得大胆而自由，完全脱离了原谱的束缚。墙上，路临深的星空程序随着音乐变换，群星闪烁，星云旋转，像一场私人的宇宙演出。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陆锦熙靠上路临深的肩膀："无论发现什么秘密，都不会改变我们，对吧？"

路临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按下中央C键，清亮的单音在房间里回荡："这是基准音。"他又按下高八度的C，"这是它的共振频率。"两个音同时响起，和谐共鸣，"我们就是这样。"

陆锦熙明白他的意思。无论父亲们有什么过往，无论未来选择哪条路，他们之间的共振都不会停止——就像那些相隔遥远却永远同步的双星，在宇宙的尺度上，共同书写着属于他们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