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空之下

天文馆门前，陆锦熙不断调整着相机参数，时不时抬头张望。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是他的习惯，但今天的心跳速度明显异常。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出游，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是他一整晚都在纠结穿什么衣服，还喷了一点古龙水的话。

"锦熙。"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锦熙转身，呼吸微微一滞。路临深穿着深蓝色毛衣和黑色外套，脖子上挂着那副双筒望远镜，整个人像是从秋日画卷中走出来的。他的头发似乎特意梳理过，在阳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你来了。"陆锦熙微笑，"我正想给你发消息。”

路临深看了看手表："提前九分钟。天文馆人流量周日十点平均值为——"

"临深，"陆锦熙忍不住轻笑，"不用数据也能看出来人很少。"

路临深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习惯。"

他们排队入场时，陆锦熙注意到路临深的状态比在校园里放松许多。他的手指没有不安地敲击大腿，眼神也不躲避过往的行人，只是偶尔会调整望远镜的带子。

"你经常来天文馆？"陆锦熙问。

路临深点头："每月一次。数据...最准确。"

陆锦熙明白他的意思——路临深需要定期校准自己的天文知识。这种近乎仪式感的精确性是他安全感的重要来源。

特展《宇宙中的数学之美》位于天文馆东翼。展厅灯光昏暗，墙壁上投影着旋转的星系和复杂的数学公式。路临深一进展厅就像回到家一样自在，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看。"他指向一面展示墙，"爱因斯坦场方程。宇宙的...密码。"

陆锦熙凑近看那些复杂符号："说实话，我只认得出E=mc²。"

路临深思考了几秒，突然指向展厅中央的咖啡杯雕塑："想象时空是那个咖啡杯。质量让它弯曲...就像放入方糖。"他用手比划着，"光沿着弯曲的杯壁走，看起来像被'吸引'了。这就是...引力。"

这个简单而形象的比喻让陆锦熙眼前一亮："你讲得比展板清楚多了。"

路临深的耳尖微微泛红："只是...另一种表达。"

他们沿着展线慢慢参观。路临深对每个展品都有深刻见解，从黑洞的数学描述到宇宙膨胀的微分方程。陆锦熙虽然跟不上所有细节，但被路临深讲解时的热情所感染——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眼睛在昏暗的展厅中闪闪发亮。

"你真的很喜欢这个，是不是？"陆锦熙在一组星系投影前问道。

路临深点点头，突然轻声说："妈妈第一次带我来...六岁。她说数学是宇宙的语言，星星是...写给地球的情书。"

这个诗意的比喻从路临深口中说出显得格外动人。陆锦熙不禁想象那个场景——小小的路临深站在浩瀚星图前，母亲温柔地向他揭示宇宙的奥秘。

"她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陆锦熙轻声说。

路临深的目光停留在最大的那个星系投影上："嗯。她看世界...与众不同。"

展厅中央是一个圆形星空剧场，正在播放《宇宙诞生》的全息影片。他们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四周逐渐暗下来，直到只剩下头顶的星光。路临深仰着头，脸庞在变幻的星光照耀下忽明忽暗。

当影片展示超新星爆发时，陆锦熙不自觉地"哇"了一声。路临深转头看他，嘴角挂着那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在黑暗中，他们的手臂轻轻相贴，谁都没有移开。

影片结束后是互动环节，观众可以用手持设备模拟星系演化。一个小男孩凑到路临深身边，好奇地看着他熟练地操作设备。

"哥哥，你怎么做得这么好？"男孩天真地问。

路临深明显僵住了，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所措。陆锦熙自然地蹲下身："这位哥哥是数学天才哦。你想学吗？他可以教你。"

路临深惊讶地看了陆锦熙一眼，但在后者鼓励的目光下，他慢慢点头，开始向男孩演示最基本的操作。他的解释依然专业术语连篇，但小男孩听得津津有味，临走时还大声说"谢谢天才哥哥"。

"你做得很好。"陆锦熙在男孩走后小声说。

路临深摇摇头："是你...化解了社交压力。"

"但知识是你传授的。"陆锦熙微笑，"看那孩子多崇拜你。"

路临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思考这个评价。当他们继续参观时，他不经意间靠近了陆锦熙一些，肩膀几乎相碰。

特展的最后一部分是星座神话。路临深带着陆锦熙来到一个模拟夏季星空的区域，指向一组明亮的星星。

"天琴座。"他说，"最亮的是织女星。中国传说...七夕鹊桥。"

陆锦熙仰头看着那片人造星空："真美。你最喜欢哪个星座？"

路临深思考了一会儿，指向另一处："天鹅座。主星天津四...是夏季大三角之一。妈妈说...它像在银河中飞翔。"

他的手指在星空中划出天鹅的形状，不经意间碰到了陆锦熙的手。两人都像被静电击中般微微一颤，但没有立即分开。在昏暗的星光下，陆锦熙能感觉到路临深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

"锦熙。"路临深突然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今天来。"路临深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展厅里异常清晰，"一个人看星星...不如有人分享。"

陆锦熙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这样直白的感情表达对路临深来说简直是突破性的。他转过头，发现路临深正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星光下比任何星座都要明亮。

"我也是。"陆锦熙轻声回应，"谢谢你带我认识星空。"

他们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汇，时间仿佛静止了。陆锦熙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路临深也没有后退。就在这微妙的时刻，广播突然响起：

"各位观众请注意，天文馆将在半小时后关闭，请合理安排参观时间。”

这个打断让两人迅速分开，各自假装整理衣服或查看展品。陆锦熙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不确定刚才那一刻是否只是自己的想象。

"还有...行星厅没看。"路临深打破沉默，声音比平时更加僵硬。

陆锦熙点点头："那我们抓紧时间。"

行星厅位于天文馆西侧，展示着太阳系各行星的模型和轨道模拟。当他们沉浸在土星光环的讲解中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关门声和工作人员的道别声。

"等等，我们还在里面！"陆锦熙冲向出口，但大门已经锁上。他拍打门板，却无人回应。

路临深检查了手机："没有信号。天文馆墙壁...特殊材料。"

陆锦熙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封闭的空间，无法打开的出口，逐渐昏暗的灯光——这一切都在触发他的幽闭恐惧症。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心渗出冷汗。

"锦熙。"路临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着我。"

陆锦熙转身，发现路临深已经将土星模型的照明灯拆下，作为临时光源。柔和的光线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容。

"2，3，5，7..."路临深开始数质数，声音沉稳有力。

陆锦熙跟着数起来，但这次效果不明显。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想起车祸后被卡在变形的车厢里的感觉。他的双腿开始发抖，不得不靠在墙上支撑自己。

路临深见状，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他轻轻握住陆锦熙的手，开始哼唱一首简单的旋律。那调子幼稚而轻柔，像是儿时的摇篮曲。

"这是...？"陆锦熙艰难地问。

"妈妈...在我害怕时唱的。"路临深的声音有些犹豫，"有帮助吗？"

陆锦熙点点头。虽然恐慌仍在，但路临深的手和声音像是一根救命绳索。他闭上眼睛，专注于那首简单的歌谣和掌心的温度。

"能坐下吗？"路临深问。

他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路临深没有松开手，反而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直到额头相抵。这个亲密的姿势让陆锦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我们像不像被困在太空舱里的宇航员？"陆锦熙试图开玩笑，声音仍然有些发抖。

路临深认真思考了一下："更像...卡在月球车里的探测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等待救援。”

这个精确的类比让陆锦熙轻笑出声。奇怪的是，在路临深身边，即使是如此糟糕的情况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他们的额头仍然相贴，呼吸逐渐同步。

"好点了吗？"路临深轻声问。

"嗯。"陆锦熙睁开眼睛，发现路临深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深邃如星空，"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路临深摇摇头："互相帮助。你也是...我的安全锚。"

这个称呼让陆锦熙心头一暖。他小心地保持着这个亲密的距离，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宁静。路临深也没有移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陆锦熙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大约半小时后，工作人员在清场时发现了他们，连连道歉并送了他们免费的年票作为补偿。走出天文馆时，阳光明媚得刺眼，与刚才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饿了吗？"陆锦熙问，"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拉面店。"

路临深点点头。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手臂偶尔相碰，却都没有刻意避开。拉面店里人声鼎沸，他们幸运地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

"今天...开心吗？"等待上菜时，陆锦熙小心翼翼地问。

路临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很开心。虽然...最后的小意外。"

"我也是。"陆锦熙微笑，"即使被困也值得。

路临深歪着头看他，像是在分析这句话的真实性。最终，他似乎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嘴角微微上扬："下次...去看真实的星空。比投影...更美。”

这个"下次"的承诺让陆锦熙心跳加速。他想象着和路临深远离城市灯光，躺在草地上看银河的场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回程的公交车上，疲惫的路临深不知不觉靠在了陆锦熙肩上睡着了。他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呼吸均匀而平静。陆锦熙僵直着身体，生怕任何动作都会惊醒对方。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路临深的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陆锦熙不自觉地低头，嘴唇几乎碰到他的发丝。这一刻，他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路临深，他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友谊。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为路临深拨开额前的碎发，任由那份未能说出口的情感在胸中翻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告诉自己。路临深才刚刚开始学会信任，学会与人接触，他不能冒险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

路临深在到站前醒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当他意识到自己靠在陆锦熙肩上睡了一路时，耳朵立刻红了起来。

"抱歉。"他迅速坐直，整理了一下衣服。

"没关系。"陆锦熙微笑，"你睡得很香。"

他们在校园里分别，约定明天实验室见。回到宿舍后，陆锦熙立刻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每一个细节——路临深讲解星座时闪亮的眼睛，黑暗中相握的手，额头相贴时的温度...写到最后，他停下笔，轻轻触碰自己的嘴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路临深发丝的触感。

与此同时，路临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黑色笔记本摊开着。与往常不同，今天的记录没有那么精确：

"日期：12月3日。天气：晴。

天文馆参观。锦熙对星座表现出兴趣（真实兴趣概率87%）。意外被困行星厅。应用母亲的方法成功安抚锦熙的幽闭恐惧症。

异常现象：额头接触时心跳加速（+53%基准值），持续时间4分27秒。公交车上靠肩睡眠时类似反应，但更持久（+49%，持续约15分钟）。原因仍不明确，但排除病理因素。可能...与'喜欢'的定义参数有重合。需进一步观察确认。"

写完后，路临深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照片——母亲站在天文望远镜旁微笑的样子。他轻轻抚摸照片，然后看向窗外的星空，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