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歧路惊变,假面之下

午时的日头正烈,晒得西郊破庙的石板发烫。萧明轩被松了绑,坐在草堆上,手里把玩着银甲人塞给他的半块麦芽糖,含混不清地问:“你认识我沈哥哥?他弹的琴可好听了,就是总弹到一半就停了。”

银甲人背对着他,正在佛像前擦拭佩剑,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停的时候,是不是总望着北边?”

“对哦!”萧明轩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二哥说,那是沈哥哥在想心事。”

银甲人没再说话,只是将剑穗缠在腕上——那孔雀蓝的穗子在阳光下泛着光,与沈清欢琴上系着的那枚,确实是同一匹料子。他指尖划过剑鞘上的“沈”字刻痕,忽然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不是一个人,是至少五骑,蹄声杂乱,带着股焦躁的杀气。

“躲到供桌下面。”银甲人将萧明轩往佛像后推,自己则握紧剑柄,声音沉得像块铁,“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萧明轩刚钻进供桌,就看见银甲人摘了头盔——露出张与沈清欢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像被箭羽擦过。

庙门被踹开时,柳珩的副将带着四个禁军冲进来,看见银甲人,厉声喝道:“丞相有令,带萧明轩回去!你这叛徒,竟敢私藏人质!”

银甲人没废话,拔剑的瞬间带起股冷风,剑刃直逼副将咽喉:“丞相的令,管不到我头上。”他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刚才对萧明轩的温和,而是带着股彻骨的寒意。

副将显然没料到他敢动手,仓促间举刀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你以为杀了我们,能跑得了?”副将嘶吼着挥刀砍过来,“整个京城都是丞相的人,你和那个沈清辞,早晚都是死!”

“沈清辞”三个字像根针,刺得银甲人眼底翻涌出血色。他的剑招陡然变得狠戾,招招直逼要害,竟像是拼着同归于尽的架势。萧明轩在供桌下看得心惊,忽然想起二哥说过,沈哥哥小时候被绑架,是个戴银甲的人救了他,只是那人从此没了音讯。

就在银甲人一剑刺穿副将肩胛时,庙外传来另一串马蹄声,比刚才的沉稳许多。萧逸景翻身下马,手里的匕首还在滴着血——显然路上解决了几个埋伏的暗哨。他看见庙内的混战,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供桌下的明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被银甲人的侧脸惊得心头一震。

“是你?”萧逸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十年前沈家后院,救走清辞的那个……”

银甲人避开副将的反扑,对萧逸景吼道:“带明轩走!这里我顶着!”他的头盔滚落在地,阳光照在他与沈清欢相似的眉眼上,竟有种诡异的重合感。

萧逸景没动,反而拔出秦峰给的秘刃:“你是谁?为什么和清辞长得一样?”

“没时间解释!”银甲人一剑挑飞副将的刀,肩头却被另一个禁军划开道口子,血瞬间染红了银甲,“丞相的主力在往这边来,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萧明轩从供桌下钻出来,拉着萧逸景的衣袖:“二哥,他是好人,他还给我糖吃!”

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尘烟滚滚,显然是大队人马。萧逸景咬了咬牙,一把将明轩抱起来:“我在东边林子等你,若你敢骗我……”

“我若骗你,任凭处置。”银甲人挥剑逼退禁军,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萧逸景抱着明轩冲出破庙时,听见身后传来银甲人震耳的怒吼,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明轩趴在他肩头,忽然说:“二哥,他刚才擦剑的时候,我看见他剑柄上刻着个‘辞’字,跟沈哥哥本名一样。”

萧逸景的脚步猛地顿住。沈清辞,沈清欢的本名。这个银甲人,到底是谁?

而此时的丞相府地牢,沈清欢正借着石壁上微弱的火把光,辨认着牢房编号。影统领给的钥匙上刻着“丙七”,他数到第七间牢房时,看见里面蜷缩着个枯瘦的老者,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身上的囚服烂得露出骨头,却在看见沈清欢发间的白玉梅花簪时,突然直起了身子。

“小……小少爷?”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您是……沈家的小少爷?”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跳:“您是账房先生?”

老者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老奴沈忠,是当年兵工厂的账房。他们抓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伪造账本,说您父亲通敌……”他忽然抓住沈清欢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夫人当年托我藏的账册副本,您拿到了吗?那上面有丞相和北狄的密信,盖着双方的印!”

“拿到了。”沈清欢掏出钥匙,刚要开锁,就听见地牢深处传来脚步声,带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他迅速躲进旁边的阴影里,看见两个狱卒押着个披头散发的人走过来,往最里面的牢房送。

那人经过丙七牢房时,忽然抬起头,露出张被烫伤的脸——竟是影统领!他的双手被铁链锁着,嘴角淌着血,显然刚受过刑。

“影统领!”沈清欢差点喊出声,被沈忠死死按住。

“老实点!”狱卒踹了影统领一脚,狞笑着说,“敢给叛党送钥匙,活该被丞相扒了皮!等审完你,就轮到那个沈清辞了,听说丞相要亲自剜他的心,给柳长史报仇呢!”

影统领没说话,只是在经过阴影时,往沈清欢藏身的方向极快地眨了眨眼,舌尖在嘴角比了个“上”字。

沈清欢立刻明白——地牢有密道,在头顶。他看向沈忠,老者指了指牢房角落的通风口,那里的铁栅栏锈得厉害,显然是可以拆卸的。

狱卒走远后,沈清欢迅速撬开牢门,扶着沈忠往通风口爬。沈忠年纪大了,爬得吃力,却仍不忘叮嘱:“小少爷,老奴知道银甲卫是谁……他是您的双胞胎弟弟,沈清砚!当年夫人怕你们都出事,把他托付给了禁军统领,后来……”

“什么?”沈清欢的动作猛地僵住,通风口的灰尘落了他一脸,“我有弟弟?”

“是!”沈忠喘着气,“他耳后有颗朱砂痣,跟您母亲一样!当年大火里,是他抓着您的衣角不肯放,夫人没办法,才把他……”

话没说完,地牢入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秦峰的怒吼:“都给我让开!丞相非法关押朝廷命官,我奉镇国公令,前来查狱!”

沈清欢心里一松,加快了爬的速度。通风口外是条狭窄的巷道,能看见远处的城墙。他刚把沈忠拉上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衣袂破风的声音,回头看见影统领正从另一个通风口钻出来,手里还攥着把染血的匕首——显然是刚才趁狱卒不备挣脱的。

“往这边走。”影统领指了指巷道深处,“有密道通城外,比萧公子那边快。”

三人刚跑出没几步,就看见巷口站着个穿绯色官袍的人,手里把玩着串佛珠,正是京兆尹李嵩——当年主审沈家案的官,也是丞相的头号爪牙。

“沈清辞,别来无恙?”李嵩笑得像只狐狸,“丞相说,抓不到你,抓个账房和叛徒也行,正好凑齐一桌,给沈家的冤魂当祭品。”

影统领将沈清欢和沈忠护在身后,拔刀的瞬间,沈清欢忽然看见他耳后——果然有颗极淡的朱砂痣,只是被长发遮了大半。

“你……”沈清欢的声音发颤。

影统领没回头,只是低声说:“走密道,我断后。记住,沈忠知道的事,比你想的多。”

李嵩的人蜂拥而上时,沈清欢拽着沈忠钻进了影统领指的密道。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和身后传来的兵器碰撞声。沈忠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砚”。

“您弟弟的名字,叫沈清砚。”沈忠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颤,“他当年被送到禁军后,认了个姓赵的校尉当义父,后来……就成了银甲卫的统领。他一直想找您,却怕自己的身份会连累您……”

密道的尽头透进光亮,沈清欢扶着沈忠爬出去,发现竟是沈家旧宅的后院——那棵老梅树下,陈武正带着几个亲兵挖坑,阿芸蹲在旁边整理刚找到的兵工厂图纸,看见他们,惊得手里的图纸散落一地。

“沈掌柜?您怎么从这儿出来了?”陈武扔了铲子跑过来,看见沈忠,又愣住,“这位是……”

“他是沈忠,当年的账房先生。”沈清欢的目光越过陈武的肩膀,看向老梅树的阴影处——那里站着个穿银甲的人,头盔摘了,露出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的疤更添了几分凌厉。

是破庙里的银甲人。是他的弟弟,沈清砚。

沈清砚手里还攥着那幅画,画上的白衣少年抱着兔子,旁边用小字写着“清辞与砚,同岁同月生”。他看着沈清欢,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眼泪顺着眼角的疤痕滑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水渍。

远处传来秦峰的号角声,三短两长,是“得手”的信号——想来他已经救出了周御史。阿芸捡起散落的图纸,忽然指着其中一张惊呼:“这上面画的密道,能通到皇宫的御花园!”

沈清欢看向沈清砚,沈清砚也正看着他,两人眼里都映着老梅树的影子。十年未见的双胞胎,一个在市井煮茶,一个在暗处执剑,终于在这棵见证了沈家兴衰的老梅树下,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认出了彼此。

而此时的丞相府,李嵩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相爷,不好了!沈忠跑了,影统领反水,秦峰救出了周御史,连……连银甲卫都叛了!”

丞相正坐在案前临摹沈清欢的字迹,闻言将笔狠狠掷在纸上,墨汁溅得满案都是:“一群废物!”他忽然看向窗外,嘴角勾起抹阴狠的笑,“跑了正好。传我的令,午时三刻,朱雀门处斩周明远,就说他勾结沈家余孽,意图谋反——我倒要看看,萧逸景和沈清辞,敢不敢来劫法场。”

日头渐渐往西斜,朱雀门的旗杆上挂起了斩牌,红漆写的“周明远”三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疼。百姓们围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有人说周御史是清官,有人说他确实通敌,更多的人在偷偷张望,等着看这场风波最终会掀翻多少人。

萧逸景抱着明轩赶回镇国公府时,正撞见萧父穿着朝服往外走,腰间悬着的虎符在阳光下闪着光。

“爹?”萧逸景愣住。

“陛下被丞相蒙蔽,下了斩令。”萧父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萧家世代忠良,不能看着忠臣蒙冤。你带明轩回府,我去朱雀门。”

“我跟你一起去。”萧逸景将明轩交给奶娘,转身就要去取兵器。

萧父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远处的悦心斋方向——那里的铜铃正被风吹得响,像在召唤,又像在预警。“你该去的地方,不是朱雀门。”萧父的声音忽然软了些,“清欢一个人,撑不住。”

午时三刻的鼓声敲响第一下时,沈清欢站在悦心斋的柜台后,看着沈清砚递来的银甲——上面刻着的“沈”字,与他琴上的剑穗、沈忠的账本、陈武找到的图纸,终于拼成了完整的沈家印记。

“去吗?”沈清砚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等待兄长认可的弟弟。

沈清欢拿起那枚白玉梅花簪,插进沈清砚的发间——就像当年母亲总给他们俩梳一样的发髻。“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去朱雀门,告诉所有人,沈家的人,没死绝。”

鼓声敲到第三下时,萧逸景的马蹄停在悦心斋门口。沈清欢和沈清砚并肩走出来,一个青衫,一个银甲,明明是两张一样的脸,却透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偏又在眼底藏着同样的倔强。

“我就知道你会等我。”萧逸景翻身下马,伸手牵住沈清欢的手,目光扫过沈清砚时,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看来,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

沈清砚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耳尖微微发红,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却没松开攥着沈清欢另一只手的指尖。

三匹快马朝着朱雀门的方向疾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条终于交汇的河流,要一起冲向那片布满刀光剑影的浑浊水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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