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封未寄出的心动1
夏蝉衣的名字是祖父取的。
老人说她出生那天，院外老梧桐树上的蝉鸣格外清亮，像碎金珠子滚落在青石板上，便得了这个带着草木清气的名字。
那时她家住的还是带天井的老院子，青灰色的瓦檐下挂着晾干的蓝印花布，隔壁刘安家的石榴树总探过半堵墙，每年六月就把红火的花簇缀在她家窗棂边。
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夏蝉衣第一次开始折纸鹤。
起因是刘安帮她捡回了挂在梧桐树梢的风筝。
少年穿着白衬衫，仰着头举着竹竿够那只断线的蝴蝶风筝，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光。
风筝终于掉下来时，他伸手接住，转身递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被夏日骤雨前的雷丝轻轻烫了一下。
“给你，夏蝉衣。”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下次别往那么高的地方放了，危险。”
那天晚饭时，夏蝉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书桌上摊着美术课剩下的彩纸，她对着折纸书笨拙地折着，指尖被纸张边缘划得发红。
第一只纸鹤歪歪扭扭，翅膀一边高一边低，她却郑重地用铅笔在翅膀内侧写：“刘安的手很好看。”
写完又觉得太直白，慌乱地团成纸团，扔进桌角的废纸篓。
后来她学会了在彩纸背面写字。
绿色的纸写“今天他穿了球鞋，蓝色的”，粉色的纸写“他数学考了满分，老师表扬他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鹅黄色的纸写“放学时他跟我打招呼了，说‘夏蝉衣，明天见’，我是不是脸红了？”
纸鹤越折越熟练，指尖翻飞间，菱形的纸渐渐显露出细长的脖颈和展开的翅膀。
她有一个带锁的木盒子，是祖母留下的，深棕色的漆皮上雕着缠枝莲纹，她把每天折好的纸鹤都放进去，锁起来时总能听见细碎的碰撞声，像藏了一盒子的心事在轻轻呼吸。
十五岁的夏蝉衣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性子依旧腼腆。
她和刘安同在市一中，不同班却总能在走廊遇见。
他是那种自带光芒的少年，篮球场上总有女生围观，课间操时站在队伍前排领操，声音清朗得像山涧的泉水。
夏蝉衣总是站在队伍末尾，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悄悄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
有次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坐在看台上假装看书，其实眼角的余光全追着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
刘安投篮时被队友撞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几步，正好停在看台下方。
夏蝉衣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书页上的文字，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夏蝉衣？”他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他额角渗着汗珠，发梢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运动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
“你也在这儿啊，借张纸巾行吗？”
她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手指却不听使唤，半天没掏出东西。
刘安笑着摆摆手：“没事，我去小卖部买就行。”
他转身跑开时，夏蝉衣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连书页都洇湿了一小块。
那天晚上，她折的纸鹤是天蓝色的，里面写着：“他叫我的名字了，声音比以前更好听。”
木盒子渐渐满了。
春末夏初的时候，梧桐花簌簌地往下落，像下了场淡紫色的雨。
夏蝉衣放学回家，看见刘安蹲在院子里喂流浪猫。
那只橘白相间的猫是去年冬天来的，总赖在两家共用的墙根下。
刘安手里拿着猫粮，动作轻柔地倒在旧瓷碗里，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停着只小蝴蝶。
夏蝉衣悄悄站在门后看了很久，直到母亲在屋里喊她吃饭，才轻手轻脚地退回去。
那天的纸鹤里，她写了很长的一段话：“今天看见你喂咪咪了，你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它乖乖地蹭你的下巴。刘安，你不知道，有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你像这春天的风，很轻，很暖，可我只能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她把纸鹤放进盒子时，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字在彼此碰撞。
墙角的梧桐叶又浓绿了几分，蝉鸣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是在为漫长的夏天拉开序幕。
夏蝉衣望着窗外那棵探过墙来的石榴树，枝头已经结出小小的青果，她忽然想起初见刘安的那年夏天，他也是这样蹲在石榴树下，帮她捡起滚进草丛的玻璃弹珠。
时光好像被拉得很长，又好像只是一瞬。
木盒子里的纸鹤叠着春夏秋冬的光影，叠着少女隐秘的心事，却始终没有勇气越过那道不算遥远的院墙。
她知道刘安的书桌靠窗，知道他晚上写作业时喜欢开着台灯，知道他睡前会听一会儿白噪音。
很多次，她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隔壁亮着灯的窗户，手里攥着那只当天折的纸鹤，指尖都捏出了红痕，最终还是默默转身回了屋。
初夏的雨来得急，噼里啪啦地打在梧桐叶上。
夏蝉衣趴在窗台上，看见刘安举着伞从外面回来，伞沿滴落的水珠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收伞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窗户，夏蝉衣慌忙缩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重新探出头，看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只有那把黑色的伞还靠在门边，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这天晚上，她折了只带着浅灰色纹路的纸鹤，里面写着：“雨下得好大，你的伞好像不够大，肩膀都淋湿了。刘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把纸鹤递到你手里呢？”
木盒子的锁扣发出轻微的声响，又一只纸鹤被藏进了时光的褶皱里。
窗外的蝉鸣渐渐变得密集，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叹息着什么。
夏蝉衣望着月光下梧桐树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心事就像蝉鸣，藏在浓密的枝叶里，只有自己听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