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恣自白
我是池恣。
很多人认识我,大概是因为两件事:一是打球,二是算卦。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种,拿着铜钱晃悠,没事画两张符的那种算卦。
我爷爷说,我们池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窥天机,测吉凶。
这本事传到我这儿,没成想最先用在了一张乒乓球台上。
小时候别的小姑娘玩洋娃娃,我玩罗盘。别的小朋友听童话故事,我听《周易》。我爸——就是那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道士池静一,说我这叫“子承祖业,天命所归”。
得了吧,我看他就是自己不想被爷爷念叨,才把我推出去挡枪的。
反正我三岁就被塞给了爷爷,对着那些爻辞卦象的时间,比握拍的时间还早。
后来握了拍,发现这圆滚滚的小球,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卦象实在多了。
它过不过网,转不转,得分还是失误,清清楚楚,骗不了人。
我喜欢这种实在。但爷爷教的那些东西吧,像刻在骨子里了。
第一次打省队选拔赛,赛点的时候,我看着对手煞白的脸,脑子里自动就给他卜了一卦——大凶,正手位要丢分。
结果,嘿,真丢了。
我就这么“算”进了国家队。
国家队里怪胎多,我也不算最扎眼的那个。顶多就是比赛前拿着罗盘满场转悠,在球台底下贴两张加强旋转的“玄学贴纸”(被刘指导没收过好几次),或者在我那个总黑着脸的搭档王楚钦快炸毛的时候,塞给他一张“静心符”。他嘴上嫌弃,其实都好好收着呢,我知道。
王大头…王楚钦。
这个人吧,一开始觉得他脾气臭,又倔,像头拉不回来的蛮牛。
但打起球来,眼睛里有光,那种对赢的渴望,烫得吓人。
混双搭档,讲究心念相通。
我和他,不用算,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下一个球往哪儿打。
这种默契,比任何卦象都让我安心。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在某个一起加练的深夜,或者某次他把我从记者包围圈里拽出来的瞬间,也可能只是他一边骂我“小神婆”一边默默帮我挡住所有质疑的时候…我心里那点不一样的东西,就跟雨后的笋似的,悄摸声地冒了头。
然后就是奥运。
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选混双,所向披靡。
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五台山那个老和尚说的“劫”,我选择性耳聋。
结果…却成了真。
小白球落地的那声脆响,让我心惊。
我没哭,真的。
就是觉得空。
脖子上空了,心里也空了。
那枚镶好的铜钱,好像把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我去武当山找我爸,那个老小孩一样的道士,难得没插科打诨,只是默默给我塞了一沓画符的黄纸。
疼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他说的是我妈,我知道,他也是说我。
回来以后,很多东西都微妙地变了。
我和王大头,好像突然不会相处了。
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变成了小心翼翼避开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话。
我们之间隔着那块奥运银牌,重得推不开。他大概也在自责,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那个我们都没能实现的、关于金牌和未来的约定。
我还是会算卦,只是很少给自己算了。
天机这东西,窥多了,就没意思了。
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未来,算准了算不准,都挺没劲的。
球还得打,日子也得过。
我爸说得对,疼的时候,就做点什么。
所以我画符,我训练,我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狠狠砸进每一个球里。
至于……至于王楚钦…
唉,算了,不想算了。
也许就像爷爷说的,有的劫必须得渡,有的路必须得走。
谁知道呢?反正我的铜钱已经裂了,下次,得换个更结实的东西来镇运了。
比如,比如一颗同样滚烫、同样固执的真心?
…谁知道呢。卦象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