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锚的誓言与顶层的囚徒(续)
染血的指尖离开冰冷的玻璃,留下那个孤高而决绝的音符符号和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 ! ! !** ——像一道凄厉的宣言,烙印在谢氏大厦顶层的落地窗上,也烙印在谢祁重新被点燃的灵魂深处。
对面琴房的身影消失了,那穿透风雪与囚笼的《星光变奏曲》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谢祁久久地伫立在窗前,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指尖的伤口因用力书写而再次崩裂,温热的血珠渗出,沿着指缝滑落,滴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晕开几朵暗红的花。
疼痛是真实的。
对面琴房里的人,她的存在,她的回应,她的誓言……更是真实的!
“风暴不息,我即是锚……”
她听到了!她看懂了!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沉入风暴的中心!
一股滚烫的洪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心疼,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力量感,冲刷着他被绝望冰封的四肢百骸。父亲冰冷的警告、顶层囚笼的窒息感,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穿透空间的琴声和染血的回应短暂地击退了。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的锚,已在深渊边缘沉落,死死地抓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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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短暂的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凝重。谢振霆的掌控无处不在。顶层公寓的“清净”只是表象,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陈助理那双精明的眼睛,随时可能发现玻璃窗上的血痕印记。他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可能暴露林湫晴存在的证据。
谢祁迅速转身,动作因心绪激荡而略显踉跄。他冲进奢华的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染血的指尖,带来刺骨的清醒。伤口被冷水刺激得一阵阵抽痛,他却浑然不觉。他撕下昂贵的真丝毛巾一角,浸湿,然后快步回到落地窗前,用力擦拭着玻璃上那刺目的血痕和音符印记。
血迹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道印记,连同对面琴房里那个决绝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里,再也无法抹去。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高度紧绷让他几乎虚脱。但心底那簇被点燃的火焰,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无边的寒意。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谢祁的心猛地一沉!是陈助理?还是……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那副冰冷无波的“完美继承人”面具,走到电话旁,用最平稳的声线接起:“是我。”
“少爷,”电话那头传来陈助理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董事长吩咐,让您今晚回谢家老宅。有重要家宴,不得缺席。”
家宴?回老宅?
那个承载着他所有噩梦、囚禁着母亲最后气息的牢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谢祁握着听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传来剧痛。他几乎能想象到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电话那头审视着他。是巧合?还是……父亲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通琴声?玻璃上的血痕?
“知道了。”谢祁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电话挂断。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顶层公寓的灯火辉煌,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老宅阴影笼罩的荒芜。
回老宅……这意味着他将被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离林湫晴更远,也离那个他发誓要逃离的世界更近。但同时……老宅里,是否还藏着关于母亲死亡的、未被父亲彻底抹去的蛛丝马迹?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悄然滑入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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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风雪未歇。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入谢家老宅那扇沉重、雕饰着繁复花纹的铸铁大门。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巨大的庭院在惨白的积雪覆盖下显得阴森而空旷,枯枝如同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主宅是一栋巨大的、融合了中西风格的建筑,灯火通明,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陈旧而压抑的气息。
谢祁在陈助理“陪同”下步入大厅。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昂贵的熏香和食物的气味,却驱散不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刺眼的光线,映照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墙上那些价值连城、却毫无生气的古董字画。
谢振霆端坐在主位的红木太师椅上,穿着中式绸缎长衫,手里把玩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去换身衣服,准备开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所谓的家宴,只有他们父子二人。长长的红木餐桌旁,空旷得令人心慌。精致的菜肴如同冰冷的艺术品陈列在昂贵的骨瓷餐盘中,佣人们悄无声息地布菜、撤盘,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席间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响。谢振霆偶尔询问几句关于集团项目进度、关于他“手伤恢复”的情况,语气如同在询问一件物品的保养。谢祁机械地应答着,声音平稳,眼神低垂,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冰封的面具之下。
他强迫自己咀嚼着索然无味的食物,味同嚼蜡。目光看似平静,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餐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试图寻找记忆深处那个温柔身影留下的痕迹。
母亲……她曾经坐在哪里?她喜欢哪扇窗外的风景?她……最后离开这个家时,是什么样子?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几乎要冲破他强自镇定的外壳。他需要证据!任何能证明父亲那番“意外”说辞是谎言的东西!任何能撕开这华丽表象下血腥真相的线索!
家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接近尾声。佣人开始撤下餐盘。谢振霆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终于落在了谢祁身上,带着审视。
“城西项目的初步构想,明天上午十点,到我书房汇报。”他下达命令,仿佛刚才的“家宴”只是一场例行公事。
“是,父亲。”谢祁垂眸应道。
“嗯。”谢振霆站起身,准备离开餐厅。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餐厅通往西侧小客厅的那扇雕花拱门。
谢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西侧小客厅!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里面有一架她弹奏过的旧钢琴!父亲这个眼神……是警告?还是无意的?
机会稍纵即逝!
谢祁几乎是立刻起身,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不稳(正好可以解释为“手伤”影响),对着旁边垂手侍立的老管家说道:“李伯,麻烦给我一杯温水,送到……西厅。我……想一个人坐会儿,醒醒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沙哑。
老管家李伯是家里的老人,看着谢祁长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怜悯,恭敬地应道:“是,少爷。”
谢振霆的脚步在餐厅门口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随即迈步离开。
谢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紧张,迈步走向那扇通往西厅的雕花拱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西厅比餐厅小很多,布置得更为温馨,或者说,曾经温馨。壁炉上方挂着一幅色彩柔和的风景油画,角落里静静摆放着一架保养得宜、却显然许久无人弹奏的立式钢琴——那是母亲的琴。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母亲特有的、混合着书墨和淡淡花香的清雅气息。
谢祁走到钢琴边,指尖拂过冰凉的琴盖。灰尘很少,显然有人定期打扫,却掩盖不住那份被刻意遗忘的孤寂。他并非真的想弹琴,这只是接近这里的借口。
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飞快地扫视着四周:书架上的书籍、壁炉台上的小摆件、墙角的单人沙发……一切都像是被精心定格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却又干净整洁得不带一丝生气。
李伯端着温水进来,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少爷,您的温水。”
“谢谢李伯。”谢祁没有回头,声音有些飘忽,仿佛沉浸在回忆里,“这里……还是老样子。”
李伯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老爷吩咐过,保持原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母亲……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看书。”谢祁状似无意地走向书架,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大多是文学、艺术和音乐相关的书籍。他抽出一本厚厚的《欧洲建筑史》,随意翻着,目光却敏锐地扫过书架内部、书桌抽屉的缝隙……寻找任何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
李伯垂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书架没有异常。书桌抽屉上了锁。壁炉台上除了几个陶瓷摆件,空空如也。谢祁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真的……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他放下书,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失望,走向沙发准备喝水。就在他弯腰去拿水杯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沙发扶手内侧靠近地面的阴影处!
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一个极其微小的、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泛着陈旧纸色的……**角**?!
谢祁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他强忍着立刻蹲下去查看的冲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尽量自然。
“李伯,”他放下水杯,声音带着一丝困倦,“我有点累,想在这里靠一会儿。您去忙吧,不用守着我。”
李伯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手上隐约可见的纱布(他回房后简单处理了伤口),眼中担忧更甚,点点头:“是,少爷。您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叫我。”说完,他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谢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蹲下身!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探向沙发扶手内侧那个阴影角落!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微小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抠动着,终于,一个被压得扁扁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极其陈旧的**硬壳笔记本**的一角,被他从沙发木架与软包的缝隙中,艰难地抽了出来!
笔记本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边缘磨损得厉害,沾满了灰尘。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它如此之小,如此不起眼,仿佛只是谁随手塞进去遗忘多年的杂物。
谢祁的心脏狂跳如鼓!他颤抖着,迅速翻开笔记本。
里面是空白的!
不,等等!
在笔记本最中间,被撕掉了好几页!从残留的纸根痕迹看,撕得非常匆忙,甚至有些粗暴!而在被撕掉页面的下一页,靠近装订线的位置,残留着几行用极其纤细的、深蓝色墨水写下的字迹!字迹娟秀而急促,似乎是在极度紧张和匆忙中写下的,墨水甚至有些洇开!
谢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凑近了看,借着壁炉上方昏黄的灯光,艰难地辨认着那几行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字迹:
> **“…刹车…油管…人为割痕…位置不对…不是意外…”**
> **“…他知道了…要灭口…证据在…”** (后面的字迹被撕纸的毛边彻底破坏,无法辨认)
> **“…救我…小祁…记住…不要信他…”**
最后四个字——“不要信他”——写得格外用力,墨水深深浸透了纸张!
嗡——!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谢祁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笔记本!他死死攥着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刹车油管!人为割痕!位置不对!不是意外!
灭口!
证据!
不要信他!
母亲!是母亲留下的!她在临死前,或者预感到了危险,匆忙写下了这些!她发现了父亲谋害她的证据!她试图留下线索!却被父亲发现,匆忙撕毁了关键页面,甚至可能……这导致了她的“意外”加速发生?!
巨大的震惊、愤怒、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谢祁彻底吞噬!他浑身冰冷,又如同置身炼狱!父亲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化作了最狰狞的恶魔!
原来……真相如此!
原来母亲的死……是谋杀!
而凶手,就是他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父亲!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悲鸣,终于冲破了谢祁的喉咙!他猛地将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琴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额角的鲜血,无声地滑落。
他死死攥着那个染血的、藏着惊天秘密的笔记本,如同攥着母亲冰冷的手,也攥着向那个庞大而黑暗的家族宣战的……唯一火种!
风暴的中心,冰山之下,那被刻意掩埋了十年的血腥真相,终于被撕开了一角!
而刚刚在风暴中沉落的锚,此刻,正连接着深渊下最黑暗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