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风暴眼的选择与创可贴的温度
“现在，告诉我，林湫晴——”
“你确定，”
“还要继续‘试试’吗？”
谢祁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湫晴冰凉的耳廓，却带来比北极寒风更凛冽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精准地、残忍地钉入她刚刚被琴房那短暂微光暖过的心脏，也彻底钉碎了周遭仅存的、虚幻的安宁。
他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他洞悉了她此刻席卷全身的、冰冷的恐惧。
他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现实和盘托出，连同他自身带来的、无法回避的麻烦与危险，一并推到她面前，逼她做出选择。
**你确定，还要继续‘试试’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所有粉饰的温情与幻想，直指最残酷的核心。图书馆里那句带着不确定的“我想试试”，在此刻，被他亲手染上了血色，变成了一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拷问。
湫晴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手机屏幕上苏晓冉那条带着惊恐表情符号的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生疼。论坛小群……照片……打架……受伤……这些字眼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与昨夜树丛里刺眼的闪光灯、谢祁追入黑暗的迅猛身影、以及他刚才自述的“打断胳膊”的冰冷话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绝望的、充满暴力和窥伺的恐怖图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慌感让她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想要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把自己缩进安全的壳里，远离这一切麻烦和危险！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里，再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惶和退缩。
谢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深海般冰冷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沉寂和了然。仿佛他早已预见了这个答案。方才琴房里那片刻卸下的脆弱和无声的靠近，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他周身的寒意更甚，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带着绝对掌控和疏离的气息，如同冰墙般瞬间筑起，将他重新封入那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之中。
他缓缓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她已然不存在。受伤的手（贴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小熊创可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转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迈开脚步，朝着琴房那扇通往黑暗走廊的门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琴房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
背影孤寂，决绝，仿佛要再次独自走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看着他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看着他手上那个幼稚却刺目的创可贴，看着他周身弥漫的、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绝望……巨大的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更汹涌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冰层！
不是怜悯！
不是圣母般的救赎欲！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撕裂般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他推开！
不甘心看着他再次沉入那片冰冷的黑暗！
不甘心……让那个在琴房里短暂卸下重负、流露出脆弱和绝望的灵魂，就这样独自走向毁灭！
“谢祁！”
湫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在空旷死寂的琴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谢祁的脚步，在门口，骤然顿住！高大的背影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湫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她不管不顾，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在他身后停下。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她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你赶不走我！”她对着他僵硬的背影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砸出来的，“你说‘试试’是你提的！现在想反悔？晚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氧气都挤压出去，只留下最纯粹的、最执拗的决心：
“论坛？照片？打架？麻烦？”她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控诉，“你以为我怕这些？！”
“我怕的是你！”她指向他僵硬的背影，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怕你把自己关在这里！怕你砸东西！怕你弄伤自己！怕你……怕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东西，然后把自己彻底毁掉！”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的声音哽咽，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目光死死锁住他僵硬的肩背：
“你说你是怪物？说你有暴戾的血？”湫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那又怎么样？！”
“我看到的是你为了揪出伤害我的人，追进黑暗树丛的样子！”
“我看到的是你为了删掉偷拍的照片，可能……可能用了非常手段的样子！”（她避开了“打断胳膊”的具体字眼）
“我看到的是你在图书馆里，用眼神逼退高铭，说‘有我在’的样子！”
“我看到的是……是你刚才在这里，跟我说起你母亲时……眼睛里的光！”
提到“母亲”，谢祁绷紧如石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些麻烦，那些风暴，是因为我吗？是因为你想保护我！”湫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把它说成是你带来的‘麻烦’，想用它吓退我？谢祁，你混蛋！”
最后三个字，她用尽全力吼了出来，带着委屈，带着愤怒，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说‘习惯’？好！我学！”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那股凛冽的松香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让她心头发颤，却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我习惯麻烦！习惯风暴！习惯你带来的这一切！”
“但你也给我听好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命令的强势，如同最锋利的剑，刺向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你也得习惯我！”
“习惯我会担心！习惯我会害怕！习惯我……会像现在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赶都赶不走！”
“习惯我……会心疼你！”
“习惯我……会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就算你是个怪物，我也认了！”
巨大的声浪在琴房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也撞击着谢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他僵立在门口，如同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宽厚的肩背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紧握而再次泛白，伤口似乎有重新崩裂的迹象，暗红的血丝透过创可贴的边缘，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湫晴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滑落。刚才那番不顾一切的嘶吼，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不知道他会不会彻底暴怒，会不会用更冷酷的方式将她驱逐。但她不后悔。她把自己所有的底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和决心，都摊开在了他面前。像一个押上全部身家的赌徒，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
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谢祁那紧绷到极致的、仿佛随时会崩断的肩背，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垮塌了一瞬。那细微的弧度，带着一种被彻底击溃的、沉重的无力感。
他依旧没有转身。
只是那只紧握的、渗着血丝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到极点、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响起，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疼。”
只有一个字。
轻飘飘的一个字。
却像裹挟着万钧雷霆，瞬间击穿了湫晴所有的防线！
不是愤怒。
不是斥责。
不是驱逐。
而是一个……带着示弱、带着脆弱、带着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依赖的……**“疼”**！
他在说……他手上的伤口……疼？
不！
他是在说……他心里的伤口……疼得受不了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让湫晴瞬间泪如泉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心疼！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冲上前，从背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僵硬冰冷的身体！
手臂环过他劲瘦的腰身，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却冰冷的后背上，泪水瞬间浸湿了他深色的羽绒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她将脸埋在他后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尽的心疼，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知道你疼……谢祁……我知道……”
她不再嘶喊，不再控诉，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传递着最直接、最温暖的慰藉。像在拥抱一个遍体鳞伤、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子。
谢祁僵硬的身体，在她不顾一切的拥抱和那带着哭腔的、一遍遍的“我知道”中，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那股筑起的、拒人千里的冰墙，仿佛被这滚烫的泪水和不顾一切的拥抱，融化出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他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回抱她。
只是那只受伤的、渗着血丝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湫晴环在他腰前的手背上。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和……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度。
琴房内，巨大的钢琴沉默地伫立。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风暴的中心，寒冰堡垒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赶不走我”的女孩，用最笨拙也最决绝的方式，抱住了那个自称为“怪物”的灵魂。
而他，在漫长的挣扎与冰封之后，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脆弱，并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束固执地照进深渊的……微光。
那枚幼稚的小熊创可贴，在昏暗中，静静地贴在狰狞的伤口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