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对峙
雪越下越大,林晚缩了缩脖子,跟着老周往巷子深处走。
风卷着煤灰和雪粒往脖子里钻,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粮票,纸面被体温焐得发软。油墨印痕在路灯下泛着光,像是条扭曲的黑蛇。
“这地方不能待了。”老周低声说,“王建军明天出来,他们肯定要找你麻烦。”
林晚停下脚步。
她望着巷子尽头那盏昏黄的路灯,想起刚才在黑市看到的金表男。那人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我不走。”她说。
老周急了:“你疯了?现在证据是拿到了,可他们不是好惹的......”
林晚摸出布袋里的粮票。纸张被体温焐得发软,油墨印痕在路灯下泛着光。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王建军把她堵在胡同口时,也是这样的冬天。
“粮票是从机关食堂流出来的。”她盯着票据上的印章,“能开这种票的人,官不小。”
老周皱眉:“你是想......”
林晚转身走进暗巷。风卷起她破旧的棉袄下摆,露出里衬缝线的针脚。她这几天都在想一件事——既然他们敢用机关的粮票,那就说明,有人想借刀杀人。
“我要去个地方。”
老周跟上来:“去哪儿?”
林晚没有回答。她拐进一条更窄的小路,脚下积雪更深。远处传来狗叫声,混着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记得爷爷说过,县革委会的粮票存根都锁在档案室。如果能找到那本账册......
县革委会大院的铁门紧闭着。林晚躲在围墙外的槐树后,听着墙内巡逻的脚步声。
老周在她身后轻声说:“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抓到,可不是打几下手心的事。”
林晚没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块烤红薯,掰成两半,把大的递给老周。
“吃点东西。”她说,“等天再黑些,我们进去。”
老周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白雾在他脸上氤氲开来。
“你六岁就想着去偷政府的档案?”他苦笑着摇头,“你到底是不是个小丫头片子?”
林晚咬了口红薯,甜味混着寒气在嘴里化开。她想起前世,她十岁时就带着保镖飞遍半个地球。现在重生回来,反倒要靠自己闯进机关大院。
“我得知道是谁在帮王家。”她说,“不然他们放出来,第一个就要收拾我。”
老周叹了口气。他知道拦不住这孩子。当年在战场上,他就见过这样的眼神——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夜色越来越浓。林晚看着墙内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终于,最后一道脚步声也消失在楼里。
“走。”她轻声说。
两人翻过矮墙,落在松软的雪地上。林晚熟悉地绕过花坛,来到西侧楼梯口。她记得小时候,王建军带她来送过几次“土特产”。
楼梯口的门虚掩着。林晚推开门缝,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里有股淡淡的油墨味,混合着陈年纸张的气息。
“档案室在二楼。”她低声说。
老周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林晚没回答。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上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二楼走廊尽头就是档案室,门上挂着把老式铜锁。
林晚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这是她昨天在五金铺买的,趁老板不注意偷偷剪下来的。
“你会开锁?”老周瞪大眼。
“会一点。”林晚低头摆弄着锁头。前世她学过几天开锁,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咔哒一声,锁开了。
林晚推开门,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摸出火柴,擦亮,借着微弱的火光找到油灯。
灯光亮起时,她倒吸一口冷气。
整面墙都是档案柜,密密麻麻的标签像蚂蚁一样排着队。她快步走到最近的柜子前,拉开抽屉,里面全是粮票存根。
“得找到去年下半年的。”她说,“王家的粮票是最近才开始流通的。”
老周点点头,帮她一起翻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
林晚翻开账本,心跳突然加快。
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1970年9月,发放机关食堂专用粮票500张,经手人:李主任。
李主任?!
她记得这个人。前世他就是县革委会的实权人物,后来因为贪污受贿被双规。
“老周,”她压低声音,“你认不认识李主任?”
老周皱眉:“当然认识。他是革委会副主任,管着全县的物资供应。”
林晚的手指在“李主任”三个字上来回摩挲。难怪王家敢这么嚣张,原来是攀上了这么大的靠山。
她正要继续翻看,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老周低声说。
林晚迅速合上账本,把它塞进怀里。她吹灭油灯,拉着老周躲到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却没人进来。外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走开了。
林晚松了口气。她轻轻打开门,探出头看了看。走廊空无一人。
“快走。”她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楼,刚要出门,突然撞见一个人影。
是李主任!
他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个暖水壶,似乎刚泡完茶回来。
“谁在那里?”他厉声问道。
林晚一把拉住老周,闪身躲进旁边的杂物间。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
李主任提着暖水壶往二楼走,边走边嘟囔:“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等脚步声远了,林晚才轻声说:“走。”
他们刚要动身,突然听见楼上响起一声惊呼:“谁动过档案室?!”
林晚心头一跳,拉着老周从后门溜了出去。
雪还在下。两人一路小跑,直到离开大院好几条街,才停下来喘气。
“差点就栽了。”老周抹了把额头的汗。
林晚从怀里掏出账本,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看。她突然发现,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老周凑过来看。
林晚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可能比账本更重要。”
她把便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衣兜。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看不见星星。
“接下来怎么办?”老周问。
林晚摸了摸冻红的脸颊:“明天,我要去见一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林晚就站在了县革委会门口。
她穿着件新买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这是她特意打扮过的——今天要见的人,可不简单。
“你真要去?”老周担心地问。
“嗯。”林晚点点头,“李主任的电话号码,我查过了,是城南招待所的座机。”
她迈步走进招待所,老周只好跟上。
前台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在织毛衣。
“同志,请问李主任住哪间房?”林晚仰起头问道。
姑娘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来找李主任的?”
“是的。”林晚点点头,“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谈。”
姑娘笑了:“小朋友,李主任可是大干部,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林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便条:“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我打了,说是让他回电。他说让我直接来找他。”
姑娘愣了一下,接过便条看了看。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等着,我去通报。”她说完,快步往楼上走去。
林晚站在大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她知道,这次见面,可能会改变很多事。
几分钟后,姑娘回来了。
“李主任让你上去。”她说。
林晚点点头,拉着老周上了楼。
302房间。
林晚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推开门,看见李主任坐在桌边,正在喝茶。
“李叔叔。”她礼貌地说,“我叫林晚。”
李主任放下茶杯,仔细打量着她:“你就是那个举报王家的小丫头?”
“是的。”林晚点点头,“我来找您,是想谈谈关于那些粮票的事。”
李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些什么?”
林晚从怀里掏出账本:“我知道这些粮票是从机关食堂流出来的。也知道您是经手人。”
李主任的脸色变了。他猛地站起来:“你是谁派来的?”
“没人派我。”林晚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您要帮王家?他们给了您什么好处?”
李主任冷笑一声:“小孩子,别太聪明了。”
林晚往前走了一步:“李叔叔,我知道您在怕什么。您怕这件事曝光,会影响您的仕途。但我可以帮您。”
“帮我?”李主任嗤笑,“你一个小丫头,能帮我什么?”
林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爷爷的电话。他想跟您谈谈。”
李主任接过纸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林正雄?”他声音有些发抖,“就是那个林正雄?”
林晚点点头:“是的。我爷爷说,只要您愿意配合,他会保您平安。”
李主任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林晚继续说:“王家已经完了。您要是还跟着他们,迟早会被牵连。但如果您愿意合作,我爷爷可以保您无事。”
李主任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你们想要什么?”
林晚笑了:“很简单。我们需要您做三件事。”
林晚看着李主任,手指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纸条。她能感觉到老周在她身后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第一件事。”她开口,“您得把王家的粮票账目交出来。”
李主任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滑动,茶水晃出几滴,在桌布上洇出暗色痕迹。
“第二件。”林晚继续说,“您得证明这些粮票是他们从您这里拿走的。”
李主任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他端起茶杯,手腕却在微微发抖。
老周往前半步,挡在林晚身前。他的棉鞋在地板上蹭出一声闷响。
“第三件。”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屋里的沉默,“您得作证,他们在机关里还有别的关系人。”
李主任终于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晚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片,一片接一片地打在玻璃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痕。
“您要是答应,我爷爷今晚就会给您打电话。”她说,“您要是不答应……”
她没说完,只是把手往口袋里探了探,摸到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条。纸边已经有些卷曲,被体温焐得发软。
李主任盯着她的手,喉结上下滚动。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晚迅速后退半步,背靠墙壁。老周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指节泛白。
门开了。
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走进来,肩章闪着光。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三人,眉头皱了起来。
“李主任,刚才有人举报您私藏机关物资,组织上决定……”
话音未落,李主任突然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子。茶壶摔在地上,热水和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快跑!”林晚拽着老周就往窗口冲。
老周一脚踹开窗户,寒风裹着雪涌进来。他转身抱起林晚,跳了下去。
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雪堆里,林晚咬住嘴唇没喊出声。她听见楼上有人在喊:“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边!”老周拉着她钻进小巷。
身后传来零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晚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她突然看见前方有个开着的门洞,毫不犹豫一头钻进去。
老周跟上来,两人蜷缩在黑暗里。脚步声从门前掠过,又渐渐远去。
林晚掏出那张便条,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看。上面除了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小字:紧急情况找老秦。
“老周。”她低声说,“我们得去找一个人。”
老周喘着气:“谁?”
林晚把便条折好,塞进口袋。“秦叔叔。”她说,“他是我爷爷的老部下。”
老周脸色变了:“你是说……那个秦团长?”
林晚点头:“就是他。”
她推开身后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墙角结着蛛网。
“先躲一会儿。”她说,“等天黑再走。”
老周靠着墙慢慢坐下,揉着刚才撞疼的膝盖。他的手还在发抖。
林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张便条上的字,不是李主任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