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像有点心动？

时间在冰冷器械的运作声中缓慢流逝。傅砚辞的声音始终是手术室里唯一的主旋律。

“韧带残端清理。”“5-0可吸收线，间断缝合修复。”“注意张力，避免过紧影响关节活动度。”

顾清淮的思绪有些飘忽。麻药的作用让他的意识仿佛悬浮在一片混沌之中。那个沉稳的声音，那些冰冷的指令，成了这片混沌中唯一清晰的锚点。他莫名地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只要这个声音还在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他的脚踝就一定能被完美地拼凑回去。恐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朦胧的依赖感取代。

经过一段时间，傅砚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察觉的放松：“冲洗创面，逐层缝合。清点器械纱布。”

手术似乎即将结束。顾清淮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手术结束。”傅砚辞的声音落下，宛如乐章的最后一个休止符。

顾清淮感到覆盖在脸上的无菌布被轻轻揭开。刺目的无影灯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在朦胧的视野中，他看到傅砚辞站在手术台旁，微微低头，注视着护士为他的右脚踝缠上厚厚的石膏夹板。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绿色的刷手服，戴着口罩和无菌帽，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中的锐利专注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手术成功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傅砚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视线转向了他。隔着口罩，顾清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在无影灯冰冷的余晖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他对着顾清淮，几乎察觉不到地、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那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清淮劫后余生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一种难以言表的、混合着感激、依赖和更深层情感的情绪，悄然萌生。

麻醉的效果逐渐消退。意识像是沉在深海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回。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听觉，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仪器的嘀嗒声，远处模糊的说话声，以及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接着是触觉。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右脚踝处被一种坚硬而沉重的束缚感包裹着，伴随着持续的、闷闷的胀痛。这种痛感并不尖锐，却异常顽固，如同背景噪音一般提醒着他身体的状况。

顾清淮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中一片朦胧的光晕，过了几秒才勉强聚焦。天花板是熟悉的米白色，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味道。这是单人病房。他回来了。

意识逐渐清晰。手术……傅砚辞……无影灯下那双沉稳的眼睛……

就在意识逐渐清晰之际，病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逆着门口的光线，身影有些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独特的气质，顾清淮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傅砚辞。

他手里拿着病历夹，步伐沉稳地走到床边。顾清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从门口到床边，看着他微微低头查看床尾挂着的记录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病历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傅砚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清淮的心跳漏了一拍。麻药残留的混沌感尚未完全消散，傅砚辞冷峻的眉眼在朦胧的视野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一种混杂着脆弱、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委屈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微弱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

“傅医生……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他的眼神湿润，像蒙着水汽的琉璃，直勾勾地望着傅砚辞，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一点点孩子气的试探。影帝般的演技在这一刻自然流露，将术后初醒的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傅砚辞拿着病历夹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顾清淮苍白的脸上，审视着他眼中那片水光和毫不掩饰的脆弱。他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疏离淡漠，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顾清淮脸上移开，落在他被石膏严密包裹的右小腿上。然后，他重新看向顾清淮，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冷静，带着医生特有的、近乎残酷的客观：

“目前来看，还在。”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不过，如果你术后不严格遵守医嘱，乱动、提前负重、或者康复训练偷懒……”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顾清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威胁的压迫感，“那它离‘没了’，或者变成一个只能拖着走的累赘，也就不远了。”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冷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穿透了顾清淮残存的麻醉迷雾和刻意营造的脆弱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