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位面：惜泽6
那位茶楼里的讲古先生不再说些疯言痴语后，茶楼中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
行人过路，好奇间踏入，倒也可品茗喝茶、享这繁华间的一隅清幽，偶尔也能赶上茶楼主人兴起而述的故事。只是这人终究是个古怪执拗的老头，他所讲到的人物从未有重复的，那些故事也是品质参差，优劣皆有。
只听他在台上开讲：“
却说符朝末年，那符幽帝昏聩至极，逢那大旱灾年仍是苛捐杂税、大行土木，民间饿殍遍野，皇家却是建起雕梁画栋、九曲回廊；荒唐至极偏宠小人、枉杀忠良，竟是放任帝师楚慈殿前死谏、撞柱而亡，当众提剑斩下下谏议大夫韩都的首级、拔其舌下酒，更是让手下宦官监朝摄政，赤血染尽殿前，杀得朝堂上只余那喏喏无言的鹌鹑和助纣为虐的鸱鸮。后文初帝顺应天意、兵起岭南，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御前。
我今日所讲却并非前言中任意一人，而要讲那最不为人所知的执金吾冯剑。
冯剑其人生于戎武世家，冯家自符朝建国之初便一直是最受君王器重的利剑。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文初帝兵临城下之时，却是这位执金吾大开城门，亲手为符朝敲响了丧钟。
都说是成王败寇，虽是其身份尴尬，但作为攻符战争的功臣，其总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然则却并非如此。
诸位看官道是为何 ，莫急，且听小老儿来分说。
却原来冯剑此人城门开后便无故失踪，杳无音信了，即是查无此人，那文初帝也是不愿多生事端，再未将其提起，朝中大臣自是识趣也不提他 ，最后便似是查无此人了。
这也算是一桩千古的奇案了，我却是知道，这位执金吾城破当日，便于东山自刎殉国了，其已身死，自是于阳间了无踪迹了。”
台下的看客多有不信，调侃道：你又不在当场，怎这般笃定？这执金吾既已自开城门，反叛了符朝，又怎会选择殉国？
那先生却是长出一口气，双眼微眯，似是想起了当年所见，低低叹道：“正是如此，那冯剑是自刎殉国。”
那位执金吾死后自然也是魂归彼岸，那时这位说书先生年纪尚小，亲见过他与彼岸之主的交谈。
然而冯剑其人却并非是为凡尘所困、不愿往生之人，他只是恰好的经过了解忧客栈，被惜泽请了一盏茶罢了。许是将要往生、尽忘前尘，他胸中诸多感想倒是趁此时机一并倾吐而出，在彼岸之主前将自己的故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他说他自小学的是忠君爱国、忠勇无畏，然而却是个生来反骨之人，自小便颇有主见，只信那民贵君轻之说，对于君主却是毫无敬畏之心。
那彼岸之主闻得此言，却并未流露出半分诧异，只是敛眸低眉静静的听着。那时他年岁尚小，虽然自小在客栈中听过许许多多故事，却仍旧未能理解人心的复杂，听闻冯剑如此说，心中疑惑，自然也是像如今的看客一般直白发问。
那执金吾却是洒然一笑，说道“我所殉的自然不是那昏聩无能的帝王，”说到这里他面容肃穆，“我所殉的是我冯家祖祖辈辈所守护的、曾辉煌繁荣过然如今走向末路的符朝。”
执金吾双眼微眯，似是看到了过去百载，“那些英雄祖辈的事迹，我自小是听都听腻了的，自然知道符朝曾经的强盛 。我家那位老爷子成天的念叨，说是旧时朝堂上，文武一心、君臣一体、人才辈出，都是一心为国、殚精竭虑的忠臣良将；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端的是万国来朝，气象非凡。所以他将将到死都不愿从旧日幻影中抽离，仍是切切期盼着君主能够醒悟过来。
然而我确实看的清清楚楚，符朝已经失了民心，那荒唐的君王也永不会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了，符朝的气数在此代已尽。走到改朝换代这一步，实在是必然的结果。
然而即使只是寻常百姓，如若是有条件，也会精心为亲人举办丧礼，四礼供献无一不备。我虽不能昧着良心、生生托着天下百姓受苦却还要延续这已经气绝的王朝，但这王朝终究兴盛过、终究是我冯家祖辈乃至天下义士曾付出过一切所守护的国，它走到了末路，总也该有人殉它，才不显寒酸。纵使不能完满的落幕，也不该默默而终、无人在意。我虽也不算多合格的“祭品”，但也想送一送这旧朝故国，也只是如此罢了。”
说到此，他面上似几分苦意，但更多的却是全然的释然，“我这一生啊，虽是有几分遗憾，但最终却也算圆满，无憾了！”语罢起身，将杯中茶饮尽，将杯盏放于案上，退后几步弯腰向彼岸之主抱拳一礼，“多谢大人在我临行前赠我这一盏茶，还愿听一耳我胸中所想，某感激不尽，就此别过，望大人保重。”
彼岸之主也站起身，冲他微微颔首，素来冰寒的脸上也浮出一抹纯粹温和的笑容，她向这位执金吾微微欠身，素手一挥在他身后唤出了轮回之门。那执金吾见此不再停留，径自推门而入，身影消失不见。
说书先生那时并不明白，为何彼岸之主对这位寻常不过的执金乌露出罕见的笑颜，如今他却是懂了：彼岸之主见过太多执迷不悟、痛苦执拗的魂灵，见到有人能够求得自己所谓的圆满、得到解脱，她自然会是愉悦欢欣的。
这位执金吾并未困于生前死后的虚名，或是自小受到的教导，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决然无悔。他做到了惜泽曾说的，“世间万般苦，唯有自渡之。”
那说书先生的目光又落回当下，他又讲出了记忆中将军说出的回答。
最后他这般作结，“这世间人人都希望圆满，却不知世间处处都需取舍，总是因为执着与期待本身而苦，这便是所谓的“求不得苦”。那执金乌却是放下了，走出了自己的路、获得了自己的圆满。所谓诸行无常，勿自苦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