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血鉴孤城
广渠门外,风雪已被震天的杀声撕裂!
“轰!轰!轰!”
关宁军阵前的火铳爆鸣连绵不绝,硝烟裹着雪沫腾起,形成一片呛人的死亡之幕!冲在最前的汉军旗重甲步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铅弹轻易撕开简陋的棉甲,凿入血肉,前排的清兵如同被重锤击中,成片地倒下!惨嚎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呐喊!
“稳住!放!”火铳营的把总们声嘶力竭,喉咙早已喊破。装填手的手指冻得僵硬麻木,却凭着本能和严苛的训练,机械而迅速地重复着装药、压实、装弹的动作。每一次齐射,都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冲锋的汉军旗浪潮中剜出一片血腥的空缺!
然而,八旗军的进攻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呜——!”凄厉的牛角号再变!
“蒙古轻骑!两翼!压上去!”皇太极冰冷的声音在后方高坡响起。
早已蓄势待发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猛地从汉军旗两翼的缝隙中狂飙而出!他们根本不顾及前方友军的死活,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在雪原上划出致命的弧线,直扑关宁军火铳营的两翼!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越过混乱的汉军旗头顶,狠狠扎向关宁军的侧翼!
“举盾!长枪!结阵!”关宁军阵中各级军官的吼声几乎同时炸响!
“噗噗噗噗!”箭矢钉在木盾上的闷响和射入肉体的撕裂声混杂一片!侧翼的长枪兵和刀盾手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缺口刚被补上,又被新的箭雨撕开!蒙古骑射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袭扰,消耗着关宁军的体力和弹药。
“祖大寿!左翼!”袁崇焕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我来!”早已按捺不住的祖大寿须发戟张,猛地一夹马腹!他身后数百名最精锐的关宁重骑如同出闸的猛虎,斜刺里冲出本阵!沉重的马蹄踏碎冰雪,如同滚动的惊雷,狠狠撞向左侧袭扰最凶的一股蒙古轻骑!
“轰!”钢铁与血肉猛烈碰撞!祖大寿手中沉重的马槊如同毒龙出洞,瞬间将一名蒙古百夫长连人带马捅穿!关宁重骑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积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蒙古轻骑赖以成名的骑射在重甲骑兵的集团冲锋面前,脆弱不堪!瞬间被冲散、践踏!
右翼的何可纲同样率领骑兵发起反冲击,暂时遏制了蒙古人的攻势。但关宁军的骑兵实在太少,反冲击如同饮鸩止渴,每一次出击都意味着本阵防御力量的削弱和骑兵的宝贵损耗。
皇太极在高处冷漠地看着战场。关宁军的坚韧和火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但他耗得起!
“正黄旗!步甲!压上去!撞开他们的乌龟壳!”他冷酷地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呜——!”号角声变得低沉而肃杀!
早已养精蓄锐、如同铁塔般的正黄旗重甲步兵方阵,终于动了!他们身披双层重甲,手持长柄战斧、狼牙棒和厚重的盾牌,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踏着前方汉军旗和蒙古人用尸体铺就的道路,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轰然压向关宁军那已经承受了多轮冲击、开始出现不稳迹象的中央阵线!
“稳住!长枪!顶住!”袁崇焕厉声嘶吼,策马在阵后来回奔驰,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军心。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轰隆!”重甲步兵的盾墙狠狠撞上了关宁军的枪林!巨大的冲击力让前排的长枪兵虎口崩裂,长枪折断!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牙酸!
“杀!”正黄旗的重甲步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沉重的战斧、狼牙棒带着恐怖的风声砸下!关宁军士兵的棉甲和锁子甲在这些重兵器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伴随着凄厉的惨嚎抛上半空!战线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补上去!火铳!抵近!给老子轰!”何可纲目眦欲裂,亲自带着亲兵队扑向缺口,同时命令后方的火铳手放弃齐射,抵近到几乎能看清敌人狰狞面孔的距离,进行零散却致命的射击!
“砰!砰!砰!”抵近的火铳在重甲步兵群中爆开血花,但更多的清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睛涌了上来!缺口在扩大!如同大堤上无法堵住的蚁穴!
祖大寿刚刚击退一队蒙古轻骑,浑身浴血,回头看到中央阵线的惨状,眼珠子瞬间红了!“督师!末将去堵!”他狂吼一声,带着身边仅存的百余名重骑,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那血肉磨坊般的缺口!
重骑冲进步兵阵,如同猛虎入羊群!祖大寿的马槊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身边的关宁铁骑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用战马撞,用长刀劈砍!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和钢铁洪流,暂时遏制住了正黄旗重甲步兵的疯狂涌入!
但代价是惨重的!不断有重骑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捅下马,被沉重的狼牙棒砸碎头颅!祖大寿本人也被数支长矛刺中甲胄,虽然未被穿透,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口喷鲜血!他座下的战马更是被一柄沉重的战斧砍断了前腿,悲鸣着轰然倒地!
“祖将军!”周围的关宁军发出惊怒的嘶吼。
祖大寿被亲兵拼死从马尸下拖出,他拄着折断的马槊,半跪在血泊和尸体之中,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环顾四周,关宁军的阵线如同被啃噬的残破堤坝,摇摇欲坠。士兵们个个带伤,疲惫不堪,火铳的轰鸣已经变得稀疏,弹药…快要告罄了!
“督师…顶…顶不住了…”祖大寿望着阵后那个依旧挺立、却显得无比孤独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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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城楼上,朱小明死死扒着冰冷的城垛,指甲几乎抠进砖缝里。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广渠门外的惨烈厮杀,如同炼狱的画卷,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他看到了汉军旗在火铳下成片倒下,看到了蒙古轻骑被关宁铁骑冲散,更看到了正黄旗重甲步兵如同压路机般碾过关宁军的阵线,看到了祖大寿落马浴血,看到了那片代表关宁军的阵地,正在被汹涌的黑色怒潮不断侵蚀、压缩!
每一次关宁军士兵倒下,他的心就像被狠狠剜去一块!
每一次清军突入阵线,他都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无形的绳索勒紧一分!
袁崇焕!他真的在拼命!他和他那支疲惫之师,在用血肉之躯,硬撼皇太极的主力!他们没有退!一步都没有退!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朱小明的五脏六腑!他想起自己那道冰冷的“不得擅开城门”的旨意!想起袁崇焕大军抵达时自己那卑劣的猜忌!如果…如果当时开了城门,哪怕只放袁崇焕的精锐入城休整片刻…局面会不会不一样?!
“陛下!袁督师…快撑不住了!”新任兵部尚书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广渠门外那越来越小的、被黑色潮水反复冲击的关宁军阵地,“祖大寿重伤!何可纲部被蒙古人死死缠住!火铳声…快听不到了!陛下!开城门吧!哪怕…哪怕派一支兵马出城接应一下也好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开城门?派兵接应?
朱小明的心脏疯狂擂动!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的办法!是救袁崇焕,也是救京城!但另一个声音,那个充满了猜忌、恐惧和阴暗历史知识的声音,却在他脑海里疯狂尖叫:不能开!万一这是皇太极和袁崇焕的苦肉计怎么办?!万一城门一开,清军趁势涌入怎么办?!京城一破,万事皆休!
他死死盯着城外。袁崇焕的身影依旧挺立在阵后,挥舞着佩剑,似乎在声嘶力竭地指挥。但关宁军的阵地,已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一边是忠臣良将浴血苦战,即将全军覆没!
一边是京城百万军民的身家性命,系于一念!
朱小明的脸色在狂喜、绝望、悔恨、猜忌中急剧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扭曲的惨白。豆大的汗珠混着雪水,从他额角滚落。
开?还是不开?
救?还是…不救?
他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城垛上,青筋暴起,剧烈地颤抖着,却始终…无法抬起,无法挥下那道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命令!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他的手臂之上!
城外的厮杀声、惨嚎声、兵刃碰撞声,如同无数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的灵魂。他仿佛听到了袁崇焕那悲怆的“大明万胜”的余音,在血色的风雪中…渐渐微弱下去。
这座孤城,不仅困住了他的身体,更困死了他最后一丝…决断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