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惊雷
德胜门城楼的风，裹挟着雪沫，刀子般刮在脸上。
朱小明裹着厚重的明黄龙纹斗篷，依旧冻得四肢僵硬。他扶着冰冷的城垛，极目远眺。铅灰色的天幕下，京郊平原一片死寂的白，只有远处清军营盘升起的黑烟，如同不祥的污迹。城下，清军游骑的试探性进攻刚被京营的炮火和箭矢勉强击退，留下几具人马的尸体和一片狼藉。每一次号角响起，每一次刀兵碰撞的微响，都让城楼上下的守军心头一紧，也让朱小明的心脏跟着漏跳一拍。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每一刻，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袁崇焕的关宁铁骑在哪里？王二那支放出去的“饿狼”，又在哪里撕咬？皇太极的主力，又会在何时发动那雷霆万钧的总攻？
“陛下，风雪太大，城头风硬，龙体要紧，还是回宫暂避吧？”王承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几乎被风声吞没。
朱小明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冰冷的城砖，指节泛白。回宫？回那座看似巍峨实则脆弱的紫禁城？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他站在这里，至少能让城头的士兵，让城内惶惶的百姓，看到那抹明黄，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
“不必。”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朕就在这里。王伴伴，可有…袁崇焕或王二的消息？”
王承恩刚要摇头，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城楼石阶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万…万岁爷！急报！西北…西北方向！”一名锦衣卫百户几乎是扑跪在朱小明面前，双手高高捧起一份还带着体温和雪水的军报。他的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份军报上！城楼上的寒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朱小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抢过军报，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颤抖着，撕开那带着冰碴儿的火漆封口。王承恩连忙举高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粗糙的信纸。
信是骆养性安插在“平虏军”中的暗桩，用最简练、最不加修饰的文字发回的：
“腊月十七，未时三刻。王二、周遇吉部于京西百里，风雪谷地设伏！”
“敌：建奴贝勒阿巴泰所部，押运辎重车千余辆，精骑约两千！”
“战况：惨烈！我军以三万余众伏击，火铳先发！步卒混战！分割包围！”
“结果：阿巴泰仅率数十骑突围！其所部两千精骑…全军覆没！千余辎重车辆，尽数缴获！斩获建奴首级…无算！”
“我军伤亡：惨重！老营精锐折损近半！新附流民死伤逾万！周监军…咳血不止，伤情加重！”
“王二将军已就地整军，分发缴获，然…建奴主力震动！恐有雷霆报复！末将观之，王部虽胜，已成疲兵！处境…危殆！”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小明的脑海！
胜了？！竟然胜了？！而且是一场堪称辉煌的大胜！歼灭两千八旗精骑！俘虏（或者说缴获）千车辎重！甚至差点阵斩阿巴泰！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他眩晕！阿巴泰！皇太极的兄长！努尔哈赤的儿子！两千正蓝旗的精锐！这份战果，足以震动天下！足以让摇摇欲坠的京城军民，看到一线刺破黑暗的曙光！
“好！好！好！”朱小明猛地攥紧军报，激动得浑身发抖，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爆发出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神采，“王二！周遇吉！好样的！好一个风雪鏖兵！好一个虎口拔牙！朕…朕没有看错人！哈哈哈！”
城楼上的侍卫、将领，听到皇帝的狂笑声和那“全军覆没”、“尽数缴获”的字眼，瞬间明白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迅速在他们疲惫的脸上蔓延开来！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陛下圣明！天佑大明！”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城楼上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王将军威武！”
“周大人神机妙算！”
“杀得好！杀光建奴！”
“天佑大明！陛下万岁！”
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德胜门城楼，又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迅速向着两翼城墙蔓延开去！城下的守军虽然不明所以，但被城上那山呼海啸般的狂喜所感染，连日来的恐惧和绝望仿佛被冲淡了几分，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回升！
王承恩老泪纵横，激动得嘴唇哆嗦：“天佑大明！天佑陛下！此乃…此乃开战以来第一大捷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捷报对此刻风雨飘摇的京城，对心力交瘁的皇帝，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两千颗建奴首级，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朱小明脸上的狂喜在最初的爆发后，却如同被城头的寒风迅速冷却。他再次低头，死死盯着军报上那几行冰冷的字：“我军伤亡惨重…老营精锐折损近半…新附流民死伤逾万…周监军咳血不止…处境危殆…”
胜利的代价，竟是如此惨烈！三万六千人的生力军，一战过后，精锐折损过半，整体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周遇吉的伤势…这柄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能暂时驾驭王二这头猛虎的利剑，眼看就要折断！
更可怕的是最后那句：“建奴主力震动！恐有雷霆报复！” 王二部已成疲兵，带着如此庞大的缴获，在茫茫雪原上，他们就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皇太极岂能容忍自己的兄长惨败，辎重被夺？他必然会派出最精锐、最凶狠的力量，去撕碎这支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流寇”！
“王伴伴！”朱小明猛地抬头，眼中的狂喜已被深沉的忧虑和决绝取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拟旨！八百里加急！追发给王二、周遇吉！”
“其一，嘉其忠勇！此战之功，彪炳史册！朕心甚慰！所有将士，皆有重赏！待解京师之围，一并厚赐！”
“其二，擢王二为‘平虏伯’（世袭罔替）！周遇吉加兵部右侍郎衔，仍领监军！赐尚方宝剑，临机专断之权！”
“其三，命其部！即刻放弃所有笨重缴获！只携必要粮秣军械！轻装简从！向…居庸关方向急进！务必甩开建奴追兵！保存实力！寻机再战！朕…只要他们活着！活着回来！”
封伯！赐尚方宝剑！这是泼天的富贵和信任！但最后那道“放弃缴获、轻装急进”的命令，却透着无比的冷酷和急迫！这是壮士断腕！这是用泼天的富贵，买他们一线生机！
“陛下！放弃缴获？那…那将士们浴血拼杀…”王承恩一惊。
“命都没了，要那些东西何用？！”朱小明低吼，眼神锐利如鹰，“皇太极的报复，必定是倾巢而出！是雷霆万钧！王二他们带着那么多辎重，就是活靶子！告诉他们，留得青山在！辎重，丢了就丢了！朕只要他们的人！活着的人！”
“是！老奴明白！”王承恩心中一凛，连忙去草拟这份关系数万人生死的旨意。
朱小明再次望向西北方向，风雪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仿佛能看到王二和周遇吉收到这道旨意时的复杂表情，能看到那支疲惫却凶悍的队伍，在茫茫雪原上为了生存而亡命奔逃的身影。他更仿佛能看到，皇太极那冰冷如铁的面容上，燃起的滔天怒火！
“皇太极…你会怎么做？”朱小明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城头的风雪更冷，“是继续不顾一切猛攻京城？还是…先掉头，去碾死那只咬疼了你的‘蚂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