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里的齿痕

煤油灯的火光在坠落中拉成细长的金线，沈棠的裙摆与飘散的数据带纠缠在一起。那些印着脑电波图谱的纸条划过她透明化的右臂，纸张边缘突然燃起细小的蓝色火苗。下坠的失重感让胃部紧缩，培养舱玻璃反射的冷光越来越近——

后背撞上某种胶状缓冲物，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成一声闷哼。半透明的凝胶从身下溅起，带着刺鼻的乙醚味。沈棠挣扎着撑起身体，右手按进凝胶的瞬间，皮肤下的齿轮投影突然加速旋转。

"同步率89%。"

机械女声从头顶传来，生锈的通风管道簌簌落下铁屑。培养舱里的复制体正隔着玻璃凝视她，虹膜里跳动着与林公子残躯相同的齿轮状光圈。沈棠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与复制体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过的轨迹，正完美复刻着对方在舱内描摹的纹样。

"别看他眼睛！"

金属零件叮叮当当从上方坠落，林公子的残躯卡在破裂的地板夹层里。西装碎片下的齿轮组冒出青烟，声带模块发出断续的电子音："数据带...烧掉..."

沈棠的左手指掐进凝胶，右臂却仍在复制体的控制下继续描。当荆棘纹样完成闭合的刹那，培养舱的液压阀突然喷出白雾。舱内液体水位急速下降，复制体苍白的嘴唇开合着，喉结上浮现出与沈棠锁骨相同的海棠痣。

煤油灯滚落在实验台边缘，火苗舔舐着垂落的数据带。燃烧的纸条上，1943年12月的日期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沈棠突然看清那些脑电波图谱的备注——每张图纸右下角都标着"沈墨第37次同步实验"，而记录者的笔迹分明是年轻时的祖父。

培养舱发出液压解锁的嗡鸣，复制体的手掌贴上内侧玻璃。沈棠的右手掌心同时传来冰冷的触感，透明化的皮肤开始渗出淡红色液体。那些液体滴在凝胶上的瞬间，地面突然浮现出由发光纹路组成的巨大齿轮投影。

"你的血..."林公子残躯的电子音突然清晰，"能溶解石英玻璃..."

沈棠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的同时，她将混合着唾液的鲜血喷向培养舱。舱体表面立刻泛起涟漪般的波纹，高强度的特种玻璃像遇热的蜡一样开始融化。

复制体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它的眼球在液体中剧烈震颤，虹膜里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崩裂。沈棠趁机挣脱控制，滚向燃烧的数据带堆。火焰在她靠近时突然窜高，将天花板上垂落的电线烧出噼啪作响的火花。

"小心电压！"

林公子残躯的警告晚了一秒。爆裂的电线像鞭子般抽下来，沈棠侧身闪避时撞翻了煤油灯。流淌的火油瞬间引燃地面凝胶，火焰组成的立体投影突然在实验室中央腾起。

那是具悬浮在空中的半透明人体模型，每一节脊椎骨都被替换成精密的齿轮装置。投影右侧飘着祖父的手写备注："意识载体必须保留原生脊椎齿轮，否则同步记忆将出现断层（详见第14次活体实验记录）"。

沈棠的胃部痉挛起来。她摸向自己的后颈，指尖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金属。培养舱完全融化的瞬间，复制体像提线木偶般朝她扑来关节处暴露出与完全相同的齿轮结构。

"杀了我..."它的声带突然发出林公子的声音，机械手指扣住沈棠的手腕，"否则他会通过我的眼睛找到你..."

实验室的备用发电机突然启动，闪烁的应急灯将两人交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不断分裂重组，最后定格成年轻祖父给培养舱注射的剪影。沈棠摸到半截断裂的玻璃管，尖锐的断面在火光中泛着幽蓝。

荆棘王冠从她发间滑落，冠冕内侧的裂纹渗出暗红色液体。复制体的瞳孔骤然收缩，它松开钳制扑向王冠的动作，与当年林公子抢救实验记录的姿态分毫不差。

"第三个齿轮..."沈棠将管抵住自己后颈的凸起，复制体发出绝望的哀鸣。燃烧的数据带灰烬在空中组成祖父最后的笔记："原生齿轮一旦取出，载体将立即——"

玻璃管刺入皮肤的刹那，整个实验室的电路同时过载。爆炸的气浪掀翻生锈的铁柜，1943年的实验器材从柜中倾泻而出。沈棠在漫天飞舞的图纸中看到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祖父站在西府海棠树下，怀里抱着个眼瞳透明的女婴。照片边缘题着"最终载体：沈棠（第三代）"。

培养舱残骸突然射出钢索般的机械触须，缠住沈棠正在实体化的右腿。荆棘王冠的裂纹扩大到整个冠冕，暗红液体滴落处，火焰幻化出无数个不同年龄的沈棠虚影。最近的虚影只有五岁，正踮脚去够书房里那本《荆棘王冠》的初版书。

"不要相信..."

林公子残躯的语音模块彻底损坏，金属手指却突然插入自己胸腔。齿轮组崩散的瞬间，沈棠后颈的齿轮突然发烫，透明化的右臂在火光中浮现出血肉纹理。

复制体抓住她恢复知觉的右手，强行按向荆棘王冠的中心宝石。沈棠的指尖穿过火焰，触到某种跳动着的、温热的东西。培养舱底部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半截暗门正在灰烬中缓缓开启，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夜莺的啼叫从阶梯深处传来，每声鸣叫都让沈棠脊椎里的齿轮产生共振。

螺旋阶梯深处涌出的冷风裹着机油味，沈棠被复制体拽着跌进暗门时，后颈齿轮突然发出高频震颤。荆棘王冠的暗红液体滴在阶梯上，每一滴都蚀出冒着白烟的孔洞。

"放开！"沈棠的指甲抠进复制体手腕关节缝，扯出几根闪着蓝光的神经导线。对方喉结上的海棠痣突然渗血，而她自己锁骨相同位置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阶梯转角处的墙壁突然亮起，1944年春天的实验室监控画面在苔藓覆盖的屏幕上跳动。年轻祖父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血，正把某个挣扎的活体实验品按进培养舱。沈棠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人后颈露出的齿轮编号，与她脊椎里的一模一样。

复制体的机械手指突然插入自己眼眶，挖出颗跳动着齿轮虹膜的眼球塞向沈棠。她在躲避时踩空台阶，两人翻滚着跌进堆满玻璃标本的地下二层。福尔马林液体从碎裂的罐体里漫出，浸泡着几十具与沈棠相貌相同的少女躯体。

"第三代实验体全部失败品。"复制体被液体泡胀的声带突然发出祖父的声音，它抓起最近那具尸体的手腕，"除了你她们的血都融不穿玻璃。"

沈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浸泡在液体中的尸体们突然齐刷刷睁开眼睛。她们的脊椎部位同时亮起红光，组成个巨大的齿轮投影笼罩整个地下室。最靠近她的尸体嘴唇蠕动，喉管里传出林公子变调的电子音："快挖出你后颈的......"

话音未落，复制体突然暴起掐住沈棠脖子，把她按进漂浮着实验记录的福尔马林液里。泛黄的纸张黏在脸上，5年的实验日志字迹在液体中清晰可辨："第三代脊椎齿轮必须与王冠宝石共振，否则载体意识将在24小时内彻底分解。"

沈棠的右腿在液体中完全实体化，猛地踹中复制体胸腔。齿轮崩裂的脆响中，她挣扎着爬出液面，发现自己的血正把福尔马林染成淡红色。那些红色液体像有生命般流向地下室中央，逐渐勾勒出个立体的西府海棠树轮廓。

树影成型的瞬间，所有尸体突然发出高频尖叫。她们透明化的手臂指向沈棠后方，而荆棘王冠此刻正悬浮在血色树影的顶端，冠冕裂纹里伸出无数细如发丝的红色导线，全部连接着——

地下三层传来的爆炸声震碎了标本柜。沈棠在气浪中滚到墙角，看见自己的血正被地面纹路抽向更下层。复制体残破的声带发出最后通牒："他已经在下面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