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我就待在这,什么也不做

惨白的灯光落在路怜逸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他颈间那道无声控诉着过往残酷的疤痕上,也落在时砚修如同被冻结的、布满震惊与痛楚的脸上。

时砚修鎏金色的竖瞳剧烈地颤动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路怜逸平静叙述时那张过分苍白、仿佛剥离了所有人气的脸,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几乎夺走他生命的旧疤,听着那些冰冷精准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归档”、“资源”、“最优策略”……

愤怒吗?愤怒。愤怒于那个垃圾堆一样的星球,愤怒于那对不配称之为父母的畜生,愤怒于这道疤所代表的一切剥夺。

但比愤怒更汹涌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窒息的疼。这道疤不仅仅割在路怜逸的脖子上,更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时砚修此刻狂跳的心脏上反复拉扯。

他终于明白,路怜逸那坚不可摧的冰壳并非天生,而是用血和背叛浇筑的生存堡垒。那些他渴望的、属于“人”的温度,早在十二岁那年,就随着颈动脉喷涌的热血,流干在了C-739的垃圾堆里。

“所以,”时砚修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巨大痛楚碾过后的沙哑和无力,“对你来说,承诺、等待、甚至可能存在的孩子……都只是写在‘资源管理手册’上的一行待办事项?和校准一台粒子加速器、补充一批抑制剂等,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路怜逸沉默地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眸如同两口冻结的深潭,没有回答,但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时砚修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闷痛狠狠挤压出去。再睁开时,鎏金色的竖瞳里,那些狂暴的愤怒、受伤的质问,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和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刻骨的执拗。

他没有再试图争辩,也没有再触碰那道疤。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伸出手,宽大粗糙、布满薄茧的古铜色手掌,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路怜逸搁在膝盖上的、同样冰冷而修长的手上。

路怜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抽离,却被时砚修更用力地、却又不至于弄疼他的力道握住。属于Alpha的、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与他指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野蔷薇霸道的气息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安抚的意味。

“我不管你的手册上怎么写。”时砚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鎏金的瞳孔深深望进路怜逸镜片后的灰色冰原,“路怜逸,你答应过我。等我从‘星渊’归档回来,你会考虑。这个‘考虑’,在我这里,就是契约。我时砚修认下的契约,至死方休。”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路怜逸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鎏金色瞳孔深处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那里面翻腾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情感——痛苦、心疼、不甘,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温柔。

“现在,”时砚修的声音放得更低,如同耳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路怜逸冰冷的耳廓和敏感的旧疤边缘,“别推开我。”

话音未落,他微微低下头。目标不是嘴唇,而是路怜逸颈侧那道狰狞的、暗红色的旧疤。

温热的、干燥的唇,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珍重,轻轻地、极其克制地印在了那道冰冷凸起的疤痕上。

没有爱意的挑逗,没有暴戾的啃噬,那只是一个吻,一个纯粹的、笨拙的、带着无限疼惜和无声誓言的触碰,像一团微弱的火苗,试图去温暖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路怜逸的身体在唇瓣接触到疤痕的瞬间,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颈侧的皮肤传来陌生的、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与他记忆中冰冷卷刃的合金片和垃圾堆的恶臭形成绝对的反差。

甜巧克力的气息在腺体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下,随即被他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镜片后的深灰色瞳孔深处,那片冻结的冰原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陨石,泛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他搁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抠住了身下冰冷的无菌垫。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短,如同蜻蜓点水。时砚修很快抬起头,鎏金的竖瞳深深地看着路怜逸,里面没有得寸进尺的欲望,只有一种近乎恳求的克制:“今晚……让我留在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只是待着,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路怜逸没有说话,他依旧僵硬地坐着,颈侧被吻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异样的、挥之不去的温热感,与他全身的冰冷格格不入。

深灰色的眼眸透过镜片,落在对面冰冷的合金墙壁上,里面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凝滞。时砚修眼中那份沉重的疲惫、那份被真相冲击后依然固执的守护欲、还有那个小心翼翼落在旧疤上的吻……这些“低效冗余”的变量,如同无法解析的乱码,干扰着他绝对理性的评估程序。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恒温系统单调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许久,久到时砚修几乎以为那沉默就是冰冷的拒绝,攥着路怜逸的手掌都因紧张而微微汗湿时——

路怜逸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如同精密仪器的指针跳动了最小刻度,他没有看时砚修,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目光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墙壁,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在时砚修眼中,却如同寒夜中骤然亮起的一颗孤星。

时砚修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涩的暖流无声地漫过四肢百骸。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挪动一件稀世珍宝般,将路怜逸冰冷的手放回他的膝盖上。

然后,他自己也安静地向后挪了挪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床架上躺下,尽量拉开一点距离,侧身背对着路怜逸。

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床铺外侧,将路怜逸挡在里面,古铜色的皮肤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哑光,宽阔的肩背线条如同沉默的山峦。

野蔷薇的气息被他强行收敛到最低,只剩下一种干燥温暖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荆棘丛般的余韵,无声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试图驱散一些消毒水的冰冷。

路怜逸依旧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焊死在原地的标枪。镜片后的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主控室屏幕上猩红的战报、盛槐序眼中燃烧的荆棘图腾、祁屿惨白的脸、傅可卿怨毒的诅咒、还有颈侧那道旧疤上残留的、属于时砚修唇瓣的奇异温热感……无数画面和信息碎片在他精密却疲惫的思维核心中冲撞、交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的金属床架汲取着身体的温度。路怜逸挺直的背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并非放松,更像是一种能量过度消耗后的虚脱。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脱力的僵硬,也向后靠去,最终倚在了冰冷的金属床头。

他没有躺下,只是这样倚靠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变得轻浅而悠长。

时砚修背对着他,在黑暗中睁着那双鎏金色的竖瞳。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Alpha敏锐的感官甚至能捕捉到对方身上那一丝极力收敛却依旧存在的、属于二阶Omega的、苦涩回甘的甜巧克力信息素,以及颈间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旧疤特有的微腥。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手向后探去。

指尖在冰冷的床单上摸索着,直到轻轻触碰到路怜逸垂落在身侧、同样冰冷的手的指尖。

没有握住,只是指尖极其轻微地、如同试探般,触碰着。

路怜逸倚靠着床头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指尖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离。

黑暗中,时砚修鎏金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弱的、近乎满足的光。他维持着这个极其克制的、仅以指尖相触的姿势,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野蔷薇的气息更加柔和地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带着体温的网,悄然将倚靠在床头的冰冷身影笼罩其中。

休息室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恒温设备永恒不变的嗡鸣。

而在这片冰冷的钢铁囚笼一角,在这张如同停尸台般的金属床架上,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以指尖相触的脆弱姿态,在绝对的死寂与无声的守护中,短暂地泊入了风暴眼中那片刻的、虚假的安宁。

——

临近半夜,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休息室内那片被野蔷薇气息笼罩的、带着奇异温存的死寂彻底隔绝。门外通道,永恒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沉嗡鸣重新包裹了时砚修。

盛槐序就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身形在通道幽蓝的冷光下挺拔如标枪。他穿着研究所制式的深灰色训练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力量轮廓,湿漉的黑色短发紧贴饱满的额角,显然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训练或分析任务。

灰褐色的眼眸此刻正透过通道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观察窗,无声地投向休息室内——投向金属床上那个倚靠着床头、在惨白灯光下陷入浅眠的纤薄身影。

路怜逸的睡姿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僵硬,头微微偏向一侧,露出颈间那道被灯光映得更加狰狞的暗红旧疤。时砚修留下的那点指尖相触的温热,早已被金属床架的冰冷驱散。

他苍白的脸在沉睡中依旧缺乏生气,像一件被遗弃在冰窖里的精密瓷器,唯有胸口随着呼吸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体尚未彻底冻结。

“他睡了。”时砚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训练后未散的沙哑,在这空旷的通道里也显得异常清晰。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影,悄无声息地靠近盛槐序,最终停在与他并肩的位置,目光同样投向观察窗内。

盛槐序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路怜逸沉睡的脸上逡巡,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过分苍白的肤色,眼下浓重的阴影,眉宇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舒展的、被强行冰封的疲惫。

灰褐色的瞳孔深处,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似乎正依据这些视觉参数进行着复杂的生理机能评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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