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二
夜晚，华宣镜蹦蹦跳跳地跟在苟老头身后，向那顶蓝色的铁皮棚屋走去。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心境，他的心里既忐忑又充满希望，偷偷看了苟老头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爷爷，你说会有人愿意收养吗？”
苟老头没听清，转过头问：“啊？”
华宣镜站定，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我想被收养，我想有人收养我！”
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苟老头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低头看着华宣镜，黑夜中像一只准备嗜血的虎豹。他猛地揪住华宣镜的耳朵，黑夜中，华宣镜的耳朵立刻充血，但谁也看不见。苟老头大声呵斥道：“你还想被人收养！”
华宣镜死命抓挠苟老头的手，他想掰开苟老头的手指却一直在周边徘徊不敢触碰。华宣镜是一直很害怕苟老头的手的，他的右手在华宣镜的记忆里一直是断了两根的模样，只剩下增生的肉坑坑洼洼的附在那里，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华宣镜害怕这种身体上的残缺，此时更是因为耳朵直接接触到那只手而吓得身子直发抖。
华宣镜捂着耳朵喊着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苟老头像是没听见一般，始终没有松手，手上更是使劲，“你是我捡来的，就是我儿子，你想跟着谁！”
华宣镜一时有些愣住，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我……我只是想有钱，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好地方了。”华宣镜疼得有些受不了，指甲无意识地在苟老头的手臂上划出血痕。苟老头被这番话气笑了，笑的身子直颤，他以气声轻说，到后面语气愈发的激烈：“有钱？你做梦呢，还想被人收养！平时不是挺精的嘛，没想过谁会去收养一个乞丐呢，谁会去收养一个品性恶劣的人呢！”说完就甩手进了棚屋，手还在门框上狠狠的挂蹭了几下。
华宣镜站在棚屋外捂着耳朵抽噎，流着泪的眼发亮，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坏！”他在外面哭了好久，但屋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他。华宣镜也怄气地不进去，坐在地上边揪草边哭。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往别处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个小土屋前。华宣镜抬头看，这不是封叶的屋子嘛。
华宣镜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他摸掉脸上干涸的泪痕，然后从破烂的窗口爬进屋子里。一只脚刚落地就摔了一跤，他捂着屁股爬起来，气愤地用脚踢开地上的垃圾，还用力踩了几脚，惊得屋内的老鼠蟑螂乱窜，灰尘四起。华宣镜挥挥手无视那些肮脏的生物，借助外面昏暗的月光又找到几本书。之前的《格林童话》也是在这里找到的，只是那时候封叶刚跳河，房子还算干净，书是完整的，但现在到处都是别人扔的垃圾，书也被老鼠啃烂了。一点人气都没有。
华宣镜把书上的灰拍干净，随手找了个好一点的袋子装起来。虽然他没读过书，但封叶读过，自己所有认识的字都是封叶教的。封叶曾是个大学生，但被开除了，只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华宣镜不明白喜欢男人和喜欢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但别人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当时所有人听说封叶喜欢男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封叶身形修长，长得也很清秀，眉眼弯弯，待人很好，成绩也好，浑身散发着一股书生气质，因此在学校小有名气。但时间长了，有人发现封叶经常和男生在一起出入学校，便起了疑心，他们以口相传，一时间，学校谣言四起。
封叶四处解释不是那样的，没想到那男生是个胆小的，承受不住被别人议论的压力，直接公开了封叶喜欢男人，并谎称自己长时间被封叶狂热追求，迫不得已才答应了封叶。封叶顿时成了整个学校最大的话题，有人好奇，有人厌恶，甚至有人开始欺负封叶。事情越来越大，学校控制不住舆论，就把封叶开除了。封叶不解，几次找校领导都无果，最后离开了学校，在外面租了个地下室躲着。
封叶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后，父母找到了他。他们一直联系不到封叶，不得已去学校找他，没想到得知自己的儿子因为喜欢男人被开除，他们想破头脑也没想到自己乖乖的儿子居然喜欢男人。他们轮番对封叶进行劝导，可说什么封叶都不愿意改。家里有农活要做，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要照顾，没办法，封叶的父母对着封叶骂了个痛快也回老家了。
封叶在消沉的那一段时间一直在联系男友，他希望得到一个道歉、一个原因。可男友各种躲避，联系方式在第一时间全部断开。封叶还是不依不饶地给他打电话，但永远都接不通。时间一长，封叶受不了，终于爬出了那个黑暗的地下室，跑去男友家里讨个说法。结果路上遇到个酒驾的，撞坏了腿，人家赔了点钱就不了了之。封叶带着一只残腿一步一步挪到他家，得知的却是他已经不在这个城市的消息。封叶从此变得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之后四处流浪时遇到苟老头，便一直跟着苟老头四处乞讨。
本来大好的前程被一个男人毁掉，封叶变得有些神志不清。清醒时会教后面被捡来的华宣镜读书，不清醒时在大街上乱逛，大概是在找他男友吧。每到一个新城市，华宣镜无聊时就会跟着一起。说来也巧，找了二十多年没找到，就在今年他们纪念日的前几天给找到了。封叶愣了一会儿，发了疯似的跑过去。不知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还是怎的，封叶像是不能说话一样，嗯嗯啊啊半天没喊出名字，只是一直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臂不放，嘴里嘟囔着“为什么”。
男人见到封叶出现，一时也呆滞在原地不做反抗。见男人被纠缠，一旁的男人的妻子和儿子上前推开封叶，并说要报警。男人终于回神，拒绝了报警，拉着他们快步走开。
封叶扶着瘸了的腿一瘸一拐地上前去追，可这怎么能追得上呢。封叶无助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滴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被蒸发消失了，如同他这一生所有的一切转瞬即逝。哭到最后，封叶连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麻木地坐在地上。过了一阵儿，封叶像是清醒过来，他眉眼下垂，眼神却异常的清明。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虽然拍不掉身上的污垢，但他好像回到了他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时候。封叶迈步走到桥上吹了会儿风，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如同秋天的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水中，可他还没等到秋天的到来。
封叶死了，他再也要不到他要的说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