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皇嗣

北原猎场的草场与茨州地界犬牙交错,几条马道被往来商队踏得发亮,像几条蜿蜒的褐蛇匍匐在枯黄草浪间。萧驰野第二日天蒙蒙亮就动了身。带着晨阳跟唐倾晚去看地方,此刻茨州衙门的厢房里,沈泽川指尖正捻着页账本。

萧驰野他们在猎场往西几里外发现了匪群,而被围着的那个人瞧着有些眼熟。

唐倾晚:余小再?

他记得这人是个随行御史,品阶不高,是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虽品阶不高,权位却重,有督察监管之权。

萧驰野跟唐倾晚对视一眼。

阒都出事了。

二人如是想道。

他们率先冲进匪圈,晨阳等人紧随其后,把人从里面捞出来。

唐倾晚:杨辰,你把人先带远点

杨辰:好

一脚踹开一个土匪

杨辰扶住人带了出去

他们这一忙活,直接弄了半宿。

唐倾晚:哈?

唐倾晚愣愣地看着狼狈的余小再,没从对方说的话反应过来。

余小再哭得声音沙哑。

余小再:大人...元辅没了...

怎么会...唐倾晚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萧驰野:阿晚

唐倾晚闻声回神。

唐倾晚:...先回去吧

他捏了捏眉间,眼眸微垂

唐倾晚:同兰舟商量这事

唐倾晚被这消息惊住,没怎么缓过来时,就没注意到扶着余小再的杨辰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们回去时,沈泽川并没有睡,一直等着。

萧驰野大步入内,却没有立刻进屋,他一身灰尘,在院子里脱了外袍,而唐倾晚见沈泽川本来没他这样将就,但是这天本就热,外加出去忙活,唐倾晚也耐不住热把外袍脱了。

他回身看着后边的人,嘴里却喊着

萧驰野:兰舟

沈泽川的目光越过萧驰野的肩膀,看见晨阳和杨辰搀着个人进来。庭院里不够亮,沈泽川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人是谁。

唐倾晚:余小再

沈泽川这才想起来

沈泽川:余大人?

余小再蜷缩颤抖,他脏污的指节抠进石缝,却在看清来人那刻陡然僵住——沈泽川的雪色大氅映着壁灯,喉结滚动数次,干裂的唇间挤出几声气音。那双眼里的眼泪突然决了堤。余小再猛然嚎啕大哭,嘶哑得不成调子

余小再:同知!元辅没咯!我也要四!这一漏上东多西藏。活得太辛苦了!

沈泽川随之一惊,跨出一步

沈泽川:海阁老怎么没了?

余小再的喉头剧烈滚动着,所有言语都被汹涌的呜咽绞碎在胸腔里。他膝盖发软,像一捧被暴雨冲垮的泥。那哭声像是从五脏六腑里硬挤出来的,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余小再:元辅……元辅死谏无果……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萧驰野就让人先带他去平复一下,换身衣服,唐倾晚则吩咐人去跟厨房说,做些汤水送过来。

哭声仍在回荡,像钝刀般刮着石壁。沈泽川站在原地,袍角纹丝未动,可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他唯独没料到,那位铁骨铮铮的帝师,竟会这样突然地折在阒都的风雪里。

唐倾晚:他出阒都不容易

萧驰野扶住沈泽川的手臂,让他从木然里回神,而唐倾晚望着门口,淡淡开口,似乎又是在想着什么。

唐倾晚:离开丹城又被土匪打劫,赤脚徒步往茨州走

唐倾晚:他贴身带着信

他这才回头看向沈泽川

唐倾晚:是岑愈给你的,他知道阒都的消息,也知道启东的消息

等人缓过来了些,余小再入屋,但还是需要人搀扶。

余小再:竟还能活着见到同知,当真是祖宗保佑,岑大人的信在我怀里,过土匪寨子时一直贴身放,生怕被搜走

他跪坐着,艰难地说

余小再:在谈及要事之前,有件事须得让诸位知晓,即将承继大统的新君……是位女帝。

而在另一个院子,杨辰将信条绑在鹰脚上,目送着鹰飞远。

曾麟:杨辰?

杨辰闻声扭头

曾麟: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杨辰:在想阒都的事情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杨辰:余大人这样狼狈地赶来这里,海阁老又不在了,阒都怕是一团乱

曾麟:的确

曾麟没有看见杨辰用鹰送信的过程,也就没有多想,顺着对方的话题说下去。

曾麟:海阁老竟就这样去了...

他感慨着,对于那位老先生,认识的,几乎没有不敬佩的

杨辰: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杨辰望着鹰飞走的方向,此时早就不见它的身影,只有一片漆黑。他方才在门口听到了余小再的那句话:即将登基的新帝,是个女子

但,有李氏血脉的,其实,并不只有一个。

余小再说到"血溅丹墀"四字时,脊背突然佝偻如虾,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剧烈颤抖。那哽咽声像是从脏腑深处挤出来的,他们这代人寒窗十年,要么想做齐惠连那般明志的狂生,要么誓成海良宜这样力挽狂澜的孤臣——可昨夜殿前的玉阶,竟真成了帝师最后的谏章。 惊雷劈碎承尘梁木时,满朝朱紫的脊梁骨也跟着断了。余小再的指甲抠进砖缝,恍惚听见无数碎裂声——是笔墨砚台砸落青砖,是象牙笏板折断玉带,更是八州学子齐诵的声音,在雪夜里被马蹄踏成了齑粉。

唐倾晚微侧头。

此时墙外已经响起了更声。

余小再继续说着当时阒都的情况。

无嗣可立,这是阒都死局的命门。

孔湫执笔的手在诏书上悬了许久,墨迹晕开如泪痕。内阁诸公最终默许八城佐政之议时,窗外的海棠正簌簌落着残瓣——这原是海良宜生前最后一策的延续。如今启东兵符锁在太后妆奁深处,离北铁骑早随萧驰野的狼戾刀斩断王命,他们这些文臣能倚仗的,不过是一支秃笔与满腹经纶。

余小再:就在此刻,薛修卓上奏了

余小再:他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得太妙了

余小再:不过,新帝虽定了他带来的那个女子

余小再:但...也不完全确定

萧驰野:怎么说?

余小再:是杨家

余小再:他们说,光诚帝...还有子嗣在外

沈泽川:(皱眉)这怎么可能?

那女子的存活已经可以说够为艰难,怎么会还会有个这样的例子

余小再:这种事的确口说无凭,但杨家如今的当家人,却有着光诚帝的遗诏...

唐倾晚:杨家...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杨辰

唐倾晚:杨家虽说势力不如八大家,但据说一直受着光诚帝的恩情到现在,权势不够,却深受信用

沈泽川:所以,那个子嗣如今有消息吗

余小再:(摇头)虽有光诚帝的遗诏,但杨家给的话头不准,给不出确切的信息

余小再:只说那子嗣如今二十有几

余小再:没说男女,但在这时候说出来,恐是个男子

沈泽川:给不出确切信息,恐怕是因为那子嗣不在阒都...

沈泽川:并且,安排了人跟着

萧驰野:杨家...

萧驰野:阿晚,我记得你手下的杨辰就是杨家的人吧

气氛沉默了一瞬

唐倾晚抬头,让人把杨辰叫了进来。

唐倾晚:杨辰,我问你

唐倾晚:你知不知道,光诚帝另有子嗣的事?

行完礼的杨辰微微仰头

杨辰:知道

唐倾晚:你可知那人在何处?

杨辰:...

萧驰野:你知道?

杨辰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沉默着,这却相当于默认了

杨辰:是

沈泽川:但是,不能说是吗?

杨辰:不是不能说

杨辰:而是,时候未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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