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耶云耶-090

真的很小。

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明显宽大了不止一号的浅色病号服，袖口和裤脚都向上卷了好几道，露出细细的手腕和脚踝，整个人像一根还没抽条的小豆芽。

裹在过大的病号服里，看起来怪可怜的。

那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怯生生地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好奇，还有一丝小动物般的寻求慰藉。

贺峻霖的心，没来由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那点积郁在胸口的沉滞，似乎被这双干净的眼睛冲开了一道缝隙。

他努力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贺峻霖：“嗯？怎么了，小朋友？”

小男孩没说话，只是伸出细细的手指，指了指贺峻霖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手指因为用力按着隐隐作痛的胃而指节有些泛白。

他似乎觉得这个哥哥的手看起来很冷，或者……很疼？

他歪了歪小脑袋，又往前挪了一小步，离贺峻霖更近了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的笨拙。

刘聿扬：“哥哥……”

刘聿扬：“你不开心吗？”

他学着贺峻霖的样子，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指，也点了点自己的小肚子。

刘聿扬：“这里……痛吗？”

贺峻霖微微怔住，小孩子天真的关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暖意，他慢慢松开按着胃部的手，摊开掌心，轻轻落在男孩柔软的发顶，极其轻柔地抚了抚那细软的头发，指尖传来微凉而干燥的触感。

贺峻霖：“没有不开心。”

贺峻霖：“哥哥只是……有点累了，在这里透透气。”

他声音更柔和了，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看着男孩身上明显不合身的病号服，心头那点被请新空气暂时驱散的阴霾又无声地聚拢了些许。

贺峻霖：“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很享受头顶那只温暖手掌的抚摸，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大眼睛舒服地眯了眯，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刘聿扬：“我叫刘聿扬！爸爸让我下来透气的。”

他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小小的困惑。

刘聿扬：“爸爸说，我还不能回家。他说……嗯……说我的小肚子里面，有个小怪兽还没打完！打完了就能回家了！”

贺峻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男孩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眼睛，听着他天真烂漫的解释，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那些缠绕在成年人世界里的沉重的医疗术语，被这个小小的孩子，用“小怪兽”这样充满童话色彩的字眼轻轻包裹了起来，他的父亲用这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为他隔绝着病痛的狰狞。

一股混杂着酸楚的怜惜瞬间淹没了贺峻霖，他放在孩子头顶的手掌，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力道，指腹轻轻蹭过孩子细软的额发，仿佛想拂去那看不见的阴翳。

贺峻霖：“刘聿扬……你的名字真好听。”

贺峻霖：“哥哥叫贺峻霖。”

他看着孩子那双因为提到“小怪兽”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问。

贺峻霖：“那小怪兽……它厉害吗？”

刘聿扬：“厉害！”

刘聿扬立刻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点小战士般的认真。

刘聿扬：“它老是在我肚子里面捣乱，害我肚子痛痛，还发烧！爸爸晚上都不睡觉看着我呢！”

刘聿扬：“不过我不怕！爸爸说了，医生阿姨们最厉害，一定能帮我打赢它！等我打赢了，就能回家，还能……”

他黑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贺峻霖，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刘聿扬：“还能见到妈妈！”

刘聿扬：

见到妈妈？

贺峻霖静静地听着，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暖流愈发汹涌，他几乎能想象那个父亲在无数个夜晚强撑着疲惫守候在病床边的样子。

他只能轻轻揉揉孩子的发顶。

就在这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出现在花园小径的尽头。

季知媛几乎是跑过来的，她身上还穿着通勤的衬衫和半裙，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季知媛：“峻霖！”

她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微微发颤，脚步更快地朝他奔去。

然而，她的声音刚落，一个比她更响亮——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的童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炸响在夜晚的花园里。

刘聿扬：“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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