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
梁明阮坐在宜安阁的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中的落寞。
她轻轻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指尖在锦缎衣料上微微发颤。入府这么久，官人虽也来过几次，却次次和衣而眠，连她的指尖都未曾碰过。
“小娘，主君今日在书房批阅公文，听说忙到连晚膳都未用……”贴身丫鬟青柳低声禀报，眼中带着试探。
梁明阮眸光微动，放下手中的玉梳：“去小厨房取些点心，再沏一壶明前龙井。”她顿了顿，指尖抚过妆匣里一支素银簪子，“今日就戴这支吧。”
青柳手脚麻利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上银簪，又选了身藕荷色绣梅花的襦裙。梁明阮对镜自照，镜中人清丽脱俗，不施粉黛反倒更显楚楚可怜。
书房外月色如水，梁明阮端着漆木食盒，在廊下驻足片刻。
窗纸上映出盛则文伏案疾书的身影，清瘦挺拔如竹。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
梁明阮推门而入，见盛则文头也不抬地批着公文，烛火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她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福身行礼：“妾身见主君尚未用膳，特意备了些点心……”
盛则文这才抬头，眉头微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妾身……”梁明阮咬了咬唇，声音渐低，“听闻主君公务繁忙，怕您饿着……”
她边说边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热茶。动作间宽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腕子，在烛光下莹润如玉。盛则文目光在那抹雪色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放下吧，你且回去歇着。”
梁明阮却不走，反而缓缓跪下，裙摆如莲叶般铺开在地。她仰起脸，眼中水光盈盈：“主君，妾身入府已有半载，却始终未能……未能尽到本分。”她声音哽咽，“若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求主君明示……”
盛则文手中毛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他放下笔，沉声道：“你很好，是我不常来。”
“不，是妾身的错。”梁明阮以额触地，露出一段纤细后颈，“妾身知道主君疼爱大娘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只求主君垂怜，给妾身一个伺候的机会……”她说着，泪水已滚落腮边，“哪怕……哪怕让妾身有个孩子作伴也好……”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不可闻，却像一根针扎进盛则文心里。他想起明珠连生三女后的憔悴模样，又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一时无言。
梁明阮见他不语，膝行两步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袍角：“主君若嫌妾身愚笨，妾身可以学……”她指尖微颤，像受惊的雀儿，“只求主君别……别让妾身独守空闺到老……”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她泪痕交错的小脸愈发可怜。盛则文喉结微动，终是伸手扶起她：“地上凉，起来说话。”
梁明阮顺势起身，却因跪得久了腿脚发麻，整个人跌进他怀中。清雅的茉莉香扑面而来，盛则文下意识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触手一片温软。
“主君……”梁明阮慌忙要起身，却被按住了手腕。她抬眼对上盛则文复杂的目光，心跳如鼓。
“你当真想要个孩子？”盛则文声音低沉。
梁明阮眼中泪光更甚，轻轻点头：“妾身不敢争宠，只盼有个骨肉相伴余生……”她说着又要跪下，“求主君成全……”
盛则文一把拉住她，叹了口气：“罢了。”他抬手擦去她脸上泪痕，“今晚我宿在宜安阁。”
梁明阮眼中顿时迸发出光彩，却又很快垂下眼帘，露出一截粉颈：“谢主君垂怜……”
离开书房时，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
梁明阮抚了抚微乱的鬓发，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青柳提着灯笼迎上来，见她神色，顿时会意：“小娘，可要准备……”
“去备热水。”梁明阮轻声道，“再把我那件月白色寝衣找出来。”
宜安阁内红烛高照，梁明阮沐浴更衣后，对镜细细描眉。镜中女子杏眼含春，唇若点朱，月白色纱衣下肌肤若隐若现。她取下银簪，让青丝如瀑倾泻，又往耳后抹了点茉莉头油。
“小娘真美。”青柳忍不住赞叹。
梁明阮摇摇头：“比起大娘子还差得远。”她顿了顿，“去把安神香点上吧，要淡些的。”
亥时三刻，盛则文踏着月色而来。
梁明阮早已候在院门口，见他来了连忙行礼。月光下她未施粉黛，素净得如同一株夜昙。
“怎么站在外面？”盛则文皱眉，“夜里风凉。”
梁明阮柔声道：“妾身怕主君不来……”说着引他入内，亲自奉上热茶，“主君可要沐浴？热水都备好了。”
盛则文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触感微凉：“手怎么这么冷？”
梁明阮慌忙缩回手：“妾身……妾身天生体寒……”
盛则文放下茶盏，忽然握住她双手拢在掌心：“既是体寒，日后多喝些姜茶。”他掌心温热，暖意顺着指尖传遍她全身。
梁明阮眼眶一热，这次是真的要落泪：“主君……”
红烛摇曳，盛则文望进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与明珠有三分相似。
他轻叹一声，将人揽入怀中：“别怕。”
纱帐垂落，遮住一室春光。
梁明阮长发散在枕上，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带着笑。她生涩地回应着盛则文的温柔。
更漏声声，云雨初歇。
梁明阮伏在盛则文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半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主君......”她轻唤一声，声音软得不像话。
盛则文抚过她汗湿的发丝：“睡吧。”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枝头，洒下清冷的光辉。梁明阮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落在盛则文熟睡的侧脸上，指尖轻轻描摹他的轮廓。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何为“以退为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