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并无差别
温视我没走，靠在对面的砖墙上，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
温视我：我叫温视我，高三（8）班的，你是高二的胡敏吧？上次运动会你跑八百米拿了第一
胡敏愣住，接纸巾的手顿在半空，她以为自己像空气一样，尤其是这两周，妈妈住院的催款单、爸爸打不通的电话、钱包里仅剩的十七块五，还有今天刚发的开学考卷，红叉叉像爬满纸的虫子
实验班的分数线她差了十二分，班主任找她谈话时，语气里的惋惜像在说“你完了”
温视我：考砸了？
温视我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温视我：我高二下学期期末考，排名掉了五十名，我们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追了我三条街
胡敏“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胡敏：不是……不止这个
她吸着鼻子，声音断断续续
胡敏：我没钱交房租，被赶出来了，我爸妈……
雨突然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头顶的雨棚上，温视我沉默了几秒
温视我：我家不远，家里就我一个人住，要不……你先去我那凑合一晚？
胡敏：你爸爸妈妈呢
温视我：爸爸失踪了，妈妈也死了，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胡敏：对不起
温视我：没关系，伤口结痂了也就不疼了
她指了指胡敏脚边的帆布包
温视我：走吧
温视我：总不能让你抱着行李在这儿淋雨吧？
巷口的风卷着寒意扑过来，胡敏打了个哆嗦，温视我将校服脱下递给胡敏
胡敏：真的可以吗……
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温视我弯腰，拎起她的帆布包，不轻，里面大概塞了课本
温视我：走吧，我家有热水，还能下碗面
胡敏看着他的背影，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圈，她犹豫了两秒，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住院催款单，快步跟了上去
温视我推开雕花铁门时，胡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铁艺栏杆上缠绕的月季藤被雨水打蔫了，却还是能看出精心修剪的痕迹
独栋别墅的灯光透过雨帘漫出来，暖黄的，不像她住了三年的出租屋，灯泡总接触不良，昏得像快要熄灭的烟头
温视我：愣着干嘛？
温视我回头，钥匙串在手里晃出轻响
温视我：进来换鞋，门口有备用拖鞋
胡敏踩着湿漉漉的帆布鞋进门，玄关的地砖光可鉴人，映出她沾着泥点的裤脚，鞋柜上摆着相框，穿西装的男人和戴穿裙子的她，她突然想起自己家的相册，早就被爸爸在一次醉酒后撕了，碎纸混着啤酒渍泡在地上，像摊开的伤口
温视我：……
温视我：哦，那是我和我小叔的照片
胡敏：你小叔真年轻
胡敏：看着和你差不多
温视我：你的房间在二楼
温视我把帆布包放在楼梯口
温视我：你先上去擦把脸，我去煮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
温视我：这房子就我一个人晃悠，你别拘谨，两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就当自己家
胡敏：嗯
胡敏嗯了一声，攥着书包带往楼梯走，二楼的走廊铺着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虚掩的房门上贴着的海报，是几年前很火的女团，她推开门，衣柜门没关严，露出件粉色的卫衣，这房间带着活生生的人气，不像她刚被赶出来的那个单间，除了吱呀响的旧床，什么都没留下
楼下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胡敏坐在床沿，摸出枕头下的催款单，数字红得刺眼
而她爸爸，电话里永远是“我在忙”，忙到连女儿被赶出门都不知道
温视我：面好了
温视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温视我：加了个蛋，你要是不爱吃溏心的，我再去煎个全熟的
胡敏赶紧把催款单塞进书包，起身时膝盖撞到床脚，疼得她龇牙咧嘴，温视我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个青花碗，面条上卧着个颤巍巍的蛋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温视我：小心点
胡敏接过温视我递过来的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突然鼻子一酸，她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惦记过了？妈妈住院后，她每天啃面包，房东太太催房租时，连杯水都没给过她
胡敏：谢谢
她低头吃面，眼泪啪嗒滴进汤里，咸涩混着葱花的香味，是她这两周来尝过最暖的味道
窗外的雨还在下，温视我靠在对面的书桌边，剥着橘子
温视我：明天要是不想回学校，我可以帮你跟班主任请假
她把一瓣橘子递过来
温视我：或者你想找人聊聊，我翘一节早自习也行
胡敏咬着橘子，酸得眯起眼睛，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泡软了，她看着温视我校服上的校徽，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他的十八岁，能有遮风挡雨的房子，而她的十七岁，却像被雨打湿的纸船，风一吹就散了
胡敏：学长，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天差地别啊？
温视我刚剥好的橘子停在半空，窗外的路灯透过雨丝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温视我：有
温视我：网上不是常说有人穷其一生只为到达罗马，而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温视我：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有的差别甚至根本无法缩短
温视我：但是我觉得，不管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都在努力着热爱生活，那生活一定不会亏待那个人
胡敏：可万一偏偏就有人糟糕透顶了呢
胡敏：比如我
温视我：你不糟糕，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有她存在的价值，苦难是花开的伏笔，越是深陷泥沼就越不能放弃
温视我：首先你得先爱自己，这样才会有人爱你
胡敏：可我没有能力
胡敏：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温视我：你看我怎么样
胡敏：很好，一切都很好
温视我：你只看到了表面
温视我：从小我就和爸爸妈妈分开，爸爸失踪至此杳无音信，妈妈出了意外死在很远的地方，没能回到故土
温视我：连出事故，家族中的人骂我灾星，说我是讨债的，七岁的时候我就是自己一个人
温视我：我总想着，活着，那一切就都会有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温视我：别灰心，好事总会发生在下一个转弯
胡敏：谢谢学姐
温视我：害，客气
汤面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胡敏望着眼前的女生，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差距，好像被这碗面的温度焐得软了些
或许人和人之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天差地别，只是有人的难藏在光鲜里，有人的难淋在雨巷中
她吸了吸鼻子，把最后一口汤喝完
胡敏：学姐，明天……能借你的课本划下重点吗？我想再试试，实验班的补录名额
温视我：额……内个，我不是好学生，没记过笔记，不过，我可以帮你借我同学的，她的笔记超级全的
温视我：对了，冰箱里面有一箱牛奶，你明天带几盒去医院看阿姨？
温视我家的闹钟在五点五十准时响起时，胡敏已经醒了，窗帘缝隙里漏进淡青色的天光，雨停了，窗外有早起的鸟鸣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爸爸的消息，倒是医院凌晨发来一条催款短信，数字后面的感叹号像个警告
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温视我正站在玄关换鞋，校服外套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
温视我：醒了？给你买了豆浆油条，趁热吃
餐桌上摆着两个白瓷碗，其中一个印着小熊图案，边缘缺了个小口
温视我：我闺蜜的碗，她偶尔也会过来陪我住一阵，她总说这缺口能卡住油条
温视我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温视我：我去学校了，钥匙放门口鞋柜上，你走的时候锁好门就行
她顿了顿，从书包侧袋摸出个信封
温视我：这个你拿着
胡敏看清信封上的字，脸刷地红了，是张银行卡，上面贴着便利贴，写着密码和一行小字
温视我：这次市物理竞赛的奖金，不急着还
胡敏：我不能要！昨晚已经很麻烦你了……
温视我：不是给你的
温视我把信封塞进她帆布包侧袋，拉上拉链
温视我：是借等你以后当了医生——我看你生物笔记记得特认真——或者成了别的什么厉害人物，还我就行
她背起书包，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温视我：对了，我跟我们班主任打听了，补录申请今天下午截止，办公室在三楼最东边
温视我：还有，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那间屋子租给你，按照你们原来的房价交房租就可以了
胡敏：真的吗
温视我：嗯
温视我：房租不着急，先把钱留着给阿姨治病
门轻轻带上时，胡敏还站在原地，豆浆的热气漫上来，她摸出那个信封，薄薄的，却沉得像块石头，便利贴上的字迹很潦草，和她校服上磨毛的袖口很搭
收拾好行李出门时，阳光刚好越过楼顶照下来，给湿漉漉的巷子镀上了层金边，胡敏回头看了眼那栋独栋别墅，突然想起温视我说他物理考不过体委时，嘴角那点不服气的样子
原来再体面的生活，也藏着这样那样的小烦恼
去学校的路上，她用仅剩的十七块五买了两个肉包，一个揣在兜里，打算中午带给医院的妈妈，补录申请表是在打印店借的笔填的，班主任看见她时愣了一下，签字时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
放学去医院送饭，妈妈精神好了些，握着她的手说
？？？：护士说有好心人匿名帮我们交了部分住院费
胡敏心里一动，没说话，只是把温视我塞给她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
晚上回温视我家时，她在街市上买了把青菜，温视我晚自习回来，看见厨房亮着灯
胡敏端着炒好的青菜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胡敏：我找了个周末发传单的兼职，等发了工资就……
温视我：没事，我不急，你按照你的情况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雨洗过的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碗上，亮闪闪的
李念：咳咳，小无，这周周末，去看电影怎么样
李念：这都疯狂学了三周了，实在撑不住了
温视我：走走走
李念：那我订票
温视我：好
温视我关上手机，看了看屋子外打扫卫生的胡敏
温视我：小敏，我们这周末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
胡敏：我周末有兼职，脱不开身，你们去吧，谢谢你
温视我：不用不用，别这么客气，搞得我怪怪的
胡敏：好
电影院的灯光暗下来时，李念正把第三包薯片塞进沈逸怀里
温视我：ber，寂静岭？
李念：昂
温视我：我看过了其实
李念：看电影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的人
温视我：那难道不应该看一个爱情片吗？看恐怖片干啥
沈逸：烘托氛围
温视我：咱氛围不用恐怖片烘托吧，咱直接主人公啊
沈逸：那咋了
李念：嘘，有点观众道德好不好，开始了开始
沈逸拆开薯片袋，咔哧咬了一口，他故意往李念那边凑了凑，顾北辞的视线没离开过屏幕，他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温视我刚把手机调成静音
她旁边的空位放着四杯可乐，是刚才排队时李念非说“买大杯送爆米花”硬塞给他的
屏幕上雾气里突然窜出个扭曲的影子，李念“嗷”一声，整个人弹起来，手里的半桶爆米花全扣在了沈逸头上
温视我：噗哈哈哈，这感觉不一样哈
温视我：音效满分
沈逸：我的限量版焦糖味！
沈逸哀嚎着去扒头发里的糖粒，屏幕上的警报声刺啦响起，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啸
李念：嚯～3D
温视我：……额……貌似不是
沈逸：艹，跑
几人一路狂奔，直到看到路边的石碑
寂静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