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寒夜烛光

暮色浸透窗棂时,苗时忆正踮着脚往墙上贴彩纸,胶带撕开的声响混着妹妹哼的生日歌。这是母亲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他特意省下半个月的早餐钱,买了廉价却闪亮的塑料彩带。记忆里,母亲总像台锈蚀的旧钟,凌晨四点摸黑生火做饭,深夜蜷在缝纫机前赶工,皱纹在眼角织成细密的网,却从未为自己添过一件新衣。

十年前的光景在苗时忆眼前翻涌。那时父亲总骑着锃亮的二八自行车,载着母亲穿行在青石板巷,车铃声惊起满树麻雀。每次见面,他都会变魔术般掏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或是带着母亲去街角吃热腾腾的米粉。媒人婆常打趣:"老苗家小子,把心都掏给人家姑娘咯。"可婚礼上红盖头一掀,那些温柔便如退潮的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日当天的争吵像根刺,扎进苗时忆心里。母亲试探着提出买个生日蛋糕,父亲正往搪瓷缸里倒劣质白酒,浑浊的液体溅在满是油渍的工装上。"浪费钱!"他把缸子重重砸在桌上,震得墙灰簌簌掉落,"家里连盐都快买不起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母亲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就当是给孩子们图个乐......""图乐?"父亲突然踹翻板凳,"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踩几脚缝纫机!"

去蛋糕店的路上,电动车后座传来压抑的争执。父亲把烟蒂弹向路边,火星溅在母亲裤脚:"做个蛋糕要半小时?厂里那批货明天就要交!"母亲缩着肩膀,像只受惊的麻雀:"孩子们盼了好久......""盼?"父亲冷笑,"盼着把家底败光?"当店员告知定制蛋糕需等待时,他直接抓起货架上的小蛋糕往收银台一甩:"就这些,能省一分钟是一分钟!"

家里却热闹得如同春日庙会。苗时忆和小伙伴们用废报纸折了纸灯笼,挂在屋檐下轻轻摇晃。堂弟举着用野花扎成的花束,脆生生喊道:"阿姨生日快乐!"母亲接过礼物时,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那是苗时忆许久未见的光彩。可父亲却斜倚在门框,把啤酒罐捏得咔咔作响:"作秀!有这钱不如买袋米!"

烛光摇曳中,争吵声再次爆发。父亲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过个生日花几十块,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母亲声音发颤:"这是我自己赚的钱......""你的钱?"父亲突然掀翻碗筷,"要不是老子娶你,你能有这口饭吃?"苗时忆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爸,你凭什么这么说?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捡菜叶,晚上缝衣服到凌晨!"

"轮得到你教训老子?"父亲抄起板凳,母亲扑过去死死拦住。苗时忆看见母亲后颈的淤青——那是上周父亲摔碗时留下的。烛火在争吵声中明明灭灭,照得墙上的"生日快乐"横幅歪歪扭扭,像个讽刺的笑话。

深夜,苗时忆被缝纫机的咔嗒声惊醒。月光透过窗棂,照见母亲佝偻的背影。她戴着顶破旧的毛线帽,手指贴着创可贴,在昏暗的台灯下赶制童装。苗时忆注意到她脚边放着止痛药,想起白天她扶着腰洗碗的模样。而隔壁房间,父亲的鼾声混着电视声,震得墙皮都在簌簌掉落。

苗时忆蜷缩在被窝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母亲总说"等你爸哪天开窍了就好了",可岁月流逝,父亲的脾气愈发暴躁,母亲的背却愈发佝偻。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着这个满是裂痕的家,也照着少年心里悄然滋长的恨意与决心——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带母亲离开这里,去真正过一次没有争吵、洒满阳光的生日。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