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

1999年11月10日,广西关塘村的稻田金黄一片。苗母挺着大肚子弯腰割稻,汗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口渴得厉害,她放下镰刀走回家想煮碗粥喝。路过邻居家时,苗时忆的叔叔站在门口,斜眼看着她:"又偷懒?才干了多久就回来。"

苗母没吭声,低头加快脚步。她习惯了这样的指责——怀孕八个月还下地干活是应该的,休息就是懒惰。晚饭时分,她刚端起碗,一阵剧痛就从腹部炸开。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要生了!"她抓住桌角,脸色煞白。

家人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村诊所。那晚接生的是医生的媳妇,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苗母疼得几乎昏死过去,指甲在木床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凌晨三点,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夜空。

"是个丫头。"接生婆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苗父站在门外,听到消息后转身就走。爷爷叹了口气,蹲在墙角抽起旱烟。只有苗母虚弱地伸出手:"给我看看。"

女婴被放在她胸前,皱巴巴的小脸泛着青紫。苗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在心里给她取名"时忆"——时光易逝,唯望记忆长存。

一年后的同一天,同样的稻田,同样的场景重现。这次苗母的肚子更大,动作更迟缓。村里人都说这胎肯定是男孩——肚子尖,走路先迈右脚。苗父难得地勤快起来,提前请了村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

"这次准是儿子,"晚饭时爷爷难得地露出笑容,给苗父倒了杯酒,"咱们苗家终于有后了。"

苗母没说话,只是摸着肚子。下午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孩子动得比往常少。晚上八点,熟悉的阵痛来了,但比生苗时忆时剧烈十倍。接生婆被请来,在堂屋摆开了阵势。

"去医院吧,"苗母疼得蜷成一团,"感觉不对..."

"胡说什么!"接生婆厉声打断,"我接生过上百个孩子,能有啥问题?"

苗父和爷爷蹲在门外抽烟,对屋里的惨叫充耳不闻。苗时忆被放在角落的摇篮里,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不哭不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母的声音从尖叫变成呻吟,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

凌晨两点,接生婆终于慌了。"胎位不正...得去医院..."

村里没有车,苗父和邻居用木板做了简易担架,抬着苗母往镇医院跑。苗时忆被留在家里,由隔壁阿婆照看。天蒙蒙亮时,爷爷独自回来了,脸色灰败。

"怎么样?"阿婆问。

爷爷摇摇头,眼眶通红:"男孩...没哭出来..."

镇医院的医生说,孩子重度窒息,救活的希望渺茫。苗父不信邪,借了五万块钱送孩子去县医院。一周后,钱花光了,孩子也断了气。

苗母出院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她怀里空空如也,眼神比天空还要灰暗。爷爷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男婴。他们走了很远,来到家族的地里。爷爷亲手挖了个小坑,把包裹放进去时,老人终于哭了出来。

"命不好啊..."雨水混着泪水在他脸上纵横。

苗时忆一周岁生日这天,她失去了从未谋面的弟弟。家人不记得也不在乎这个巧合,只有多年后翻看户口本时,苗时忆自己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和弟弟,出生在同月同日,却一个活成了透明人,一个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弟弟死后,家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苗父开始整夜不归,苗母则变得沉默寡言。有天夜里,苗时忆被争吵声惊醒。

"就是你!吃那些药害死了我儿子!"苗父的吼声震得窗棂发抖。

"我感冒发烧,不吃药怎么办?医生说是因为缺氧..."

"放屁!明明是你去广东打工时乱吃药!我儿子本来好好的!"

有东西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像极了那个弟弟没能发出的啼哭。苗时忆缩在被窝里,把拇指塞进嘴里无声地吮吸——这是她两岁时唯一的安慰方式。

经济压力让这个家雪上加霜。为救弟弟借的债还没还清,苗母又坚持要盖新房。他们住的祖宅是爷爷堂哥的,人家在香港发财了,这栋三层老宅才闲置出来。村里人都说这房子"不干净"——太阔气了,不像穷人家能有的福分。

"知道为什么你弟弟会死吗?"六岁那年,妹妹神秘兮兮地对苗时忆说,"妈怀他的时候,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摸了她肚子!"

"胡说!"苗时忆大声反驳,心跳却快得厉害。她想起老宅那些阴暗的角落,夜半时分奇怪的响动,还有大人们谈及这房子时讳莫如深的表情。

妹妹不服气:"是真的!妈说那天她在二楼睡觉,突然有个男人站在床边..."

"做梦!肯定是做梦!"苗时忆捂住耳朵,拒绝听下去。但她知道妹妹没说谎——这个家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不仅仅是贫穷,不仅仅是重男轻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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