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银(悲剧)

朱阿婆是淮阴县顶有名的稳婆,县里百八十户,谁家要是妇人生产,十之八九都是请她老人家,保准平平安安。

朱阿婆这会儿歇了营生.家里头儿媳临近生产,她盼着个孙孙儿,安心在家照顾。

是夜,朱阿婆家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朱阿婆朦朦胧胧地回话:“谁啊,这大半夜的。”

门外的人回答:“朱阿婆,我是黄二啊,给县老爷干事的。老爷遣我来请您,刘夫人要生产了。”

淮阴地处偏僻,县丞便是这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刘县丞已而不惑之年,膝下无人承欢,许是刘氏常年访仙寻佛,竟真怀上了一胎,如今生产,怕是着急得紧。

朱阿婆虽已明了始末,却犹豫再三毕竟算算日子,儿媳也是临产在即。

黄二又加上一码:“朱阿婆,老爷吩咐了,这事后定给您包上大平安。”

大平安又叫平安银,早些时候大户人家怕刚出生的小孩溜走了,发给稳婆讨个喜的红包,大多厚实不菲。

朱阿婆心念一动,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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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毕竟年纪大了,又没经验,倒是费了些力气,所幸母子俱安。

“老爷,恭喜啊,母子平安,今个儿还是正月十五,好日子啊!”朱阿婆奉承了几句。

刘县丞也笑得合不拢口:“赏,都赏,来人!”

下人懂事地递上一锦袋,朱阿婆接过手来,一掂,

沉!笑得更欢了,脸都褶在一起。

回到家,打开一瞧,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够家里用个两年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换个更大的院子。

好事成双,儿子大成也报喜:昨晚媳妇发动,今早生了个大胖小子。

“什么时辰的事?”

“寅时”

“这不巧了,刘县爷的儿子也是这个时辰。”

“那倒是缘分。“大成很惊奇。

朱阿婆抱着皱巴巴的小娃娃,轻哄:“乖孙孙,是个有福的,先取个小名,福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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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县爷给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起了名字——承福。

因是老来得子,刘县爷格外重视,可这孩子身骨

不行,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只能细细养着,也不见得好。

承福的满月宴自是要大办的,县里有头有脸的都

收到了邀请。

大成借那二十两银子接手了一间果铺,生意有了起色,家中光景也逐渐好起来。

但收到了邀请,朱阿婆还是奇怪,总不好驳人面子,倒底赴了宴。

朱阿婆先是道声喜,便自顾自寻一静僻处落座。

不知过了多久,朱阿类只知喧器渐稀,月华已至。

下人告知,刘县爷传她过去。

“老奴请刘县爷安。”朱阿婆中规中距,磕头问安。

“朱阿婆也算是我的长辈了,这不折然小辈了?”刘县丞亲切而不失风趣,的实不像平日里模样。

朱阿婆有些拘措:“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可别吓老奴了。”

刘县丞道:“实不相瞒,我家承福身子弱,老是生病,也不见得好,我这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个孩子,怕有个万一,我也就不活了。阿婆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是个劳苦人,又接生过承福,我想你压得住娇弱命,想让孩子认个干奶奶。”

刘县丞又怕她不答应,吩咐下人拿出一木匣,红锻裹着内里,单凭样子,就能想象其中银钱几何。

朱阿婆看到后眼睛直放光。

大成的果铺可以扩大了,福宝也能多添几件衣服,顿顿吃上肉了……

鬼使神差之下,她同意了。

等到她回到家,也难以相信,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归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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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的生意越来越好,小胖孙也越长越大,就在朱阿婆觉着没有什么不顺心了,怪事发生了。

身体倍棒的小孙儿只是多吹了风,感了风寒,却一病不起,身形日渐消瘦。

请来的大夫开了无数方子,都不管用,只说料理后事。

儿媳日日求神拜佛,以泪洗面。

可终是留不住。

福宝走了后,儿媳也跟着去了,大成丢了魂,呆怔怔,是朱阿婆处理了后事。

昔日的种种,皆如泡影,破灭,求之不得。

朱阿婆坚强地挺了过去,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儿媳,失去了孙子,不能再失去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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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朱阿婆遇上了个怪人,那怪人着一身青皂色卦袍,手持扶尘,端得是高风亮洁,老道仙长。可偏是在夜深子时,叩门造访,嘴里叨含着因果自然之语。

正当朱阿婆想问明缘由之时,那怪人老道却道:“这位老媪,可是家里屡屡受难,但此前一帆风顺?”

简单她两句问语,挑动了朱阿婆敏感脆弱的神经:“你是什么人?这又是从何得来?”

老道颔首:“那便是了,贫道再多问一嘴,可是突遭横财。”

朱阿婆青着脸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老媪,贫道多嘴,你家里灾祸。乃是使了邪法,唤作移命换运,甚是阴毒,有损阳寿阴德,又因使用此法条件苛刻,故世人知之甚少。倘若贫道猜得不错,定是予你金银之人所为。”

“这怎么可能?”在料理儿媳与孙儿的后事时,刘县还帮过忙。

“哦?那人家中是否有一孩童,体弱多病且生辰同你那孙儿相同?那便是此法苛刻之处,须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婴孩方可施展,以此挡灾,”老道叹了口气,“怕是早就盯上了你们家,可怜,可怜。”

朱阿婆吓得一机灵,回神,老道失了踪迹,她无心细想,快步回了房,却未发现角落里偷听许久的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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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朱阿婆,大成叔就要被打死了!”

朱阿婆闻声而去。

在县丞府邸前,一个人倒在那儿,血肉模糊。

“大成,我亲爱的儿啊…”朱阿婆泣不成声,她只剩下这个儿子了,现在怕是也要离她而去了。“你怎么那么傻啊……”

刘县丞的扈从也不顾年老的朱阿婆,强行抢走了大成的尸体,吊在一旁的树上:“这是府上抓来的小贼,被发现之后竟还想加害刘老爷,乱棍打死,吊尸三日,以敬效尤。”

大成的尸体挂了三天,只剩下孤零零的骨架。

朱阿婆,只是看着,看着,流干了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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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刘府公子刘承福为他的儿子,大办满月宴。华庭散尽之后,下人们清点礼款时,发现了一陈旧木匣,装着整大绽的银子,裹着褪色的红布。

入了冬,山上马匪侵扰,破了县丞府,府里上下四十余口屠了个干净,无一幸免。

冬去春来,有人发现,城外十里亭边上,在那依依

翠柳之下,一个老乞儿安静地阖上了眼,伴着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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