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长风雕楼夺酒

雕楼相见重逢,酒鼎天启意气,暮雪琴解锋芒,素手一曲天崩。

……

学堂之外。

一队人马正匆匆而来,马车之上画着神鸟大风旗,是北离萧氏皇族的标志,应是宫里派来的人。

雷梦杀与洛轩出门迎候。

马车停了下来,穿着紫靴的年轻太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李公公?”雷梦杀认了出来,是在御书房当差的太监,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五大监。

李公公挽了挽帽檐边的珠子,看了雷梦杀和洛轩一眼:“哟,好久不见灼墨公子与清歌公子了。”

雷梦杀和洛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知李公公所来何事?”

“陛下传祭酒先生入宫。”李公公缓声道。

雷梦杀和洛轩相视一眼。

学堂毕竟是北离皇朝所设,也算是朝中机构,自然也有官员监管,而这学堂主管者的官职便是祭酒,外人尊敬,多称一声先生。而能做稷下学堂祭酒先生的,自然也只有一人了。

“李公公,我们去吧。”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众人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李先生与那百里东君正缓缓走来。

“祭酒先生,许久不见了。”李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眼神瞥了一下百里东君,“这位就是……”

“多嘴了。”李先生幽幽地说了一句。

李公公急忙退了一步,伸手道:“请。”

李先生一步跃到了马车上,笑道:“皇宫,许久没去了。”

望着马车快速地离开,百里东君困惑地看了雷梦杀一眼:“二师兄,师父怎么会被突然喊去宫里?”

“或许是因为雨生魔和叶鼎之这件事吧。”雷梦杀喃喃道,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百里东君一眼,“又或者因为……”

这一次与太安帝的见面交谈并不见好,也算是正式撕破脸了,李长生一路出来都遭拦截,皆被他一路轰了出去,李先生几乎在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来到了宫门之处,他忽然一跃而起!

李长生落在宫门上,转身望着皇宫的最深处,面目无情的看着。

御书房之外,高手纷纷而落,将整个御书房一圈地包围了起来,刚刚退下阵来的大监和国师站在最外侧,神色凛然。

“大监,紧张了。”国师微微一笑。

大监惨然一笑:“就怕毕生修为,今日毁于一旦。”

今日本是一个杀人的局,尽北离大内高手之力,杀一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

局已经破了。

就看那天下第一人,还要不要再入一局。

可那李先生坐在宫门之上,只静静地望了御书房一柱香的时间,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便离去了。

“算了,不吓你们了。”

他淡淡地说道。

李长生是离开了,可从头看到尾的落璃并没有离开,也没有从暗处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落璃遗憾的看向那御书房的方向,有些可惜,要是李长生直接杀了太安帝一众该有多好,倒是省得她动手了。

可惜了,李长生不想插手朝堂的事,他自然不会下死手。

也罢,她不是李长生,可没有什么不插手朝堂之事的限制,她早晚会将这北离皇宫搅个天翻地覆的。

本来江湖之人不应过多插手朝堂之事的,这基本上就是所有人的共识,但见识过、经历过最后悲惨而破败的结局后,落璃无法袖手旁观。

更何况,这里面包含的皆是她最在意之人,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是人不是神,无法做到悲悯天人却又默看烽烟。

这北离朝堂,她是插手定了。

学堂内院。

雷梦杀和百里东君交谈间,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声声响,转身一看,发现李长生正躺在那树上,手上拿着酒壶,嘴上哼着小曲,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雷梦杀见怪不怪:“师父今日心情不错。”

“俗世已尽,一身轻松。”李长生仰头喝下一口酒,随后唤道,“东君。”

百里东君点了点头:“弟子在。”

李长生笑着问道:“那日送给你的《酒经》, 可有看啊?”

百里东君愣了一下,回道:“弟子看了一些……那书上的酒……”

“正是你这些年喝过的酒,不过你师父都换了名字给你喝,你对其中哪些酒有兴趣?”李长生问道。

“有一道酒名孟婆汤,喝了就能忘记前尘往事,可那酒的酒引我却连看都看不懂……”百里东君挠了挠头。

“孟婆汤,忘忧酒,不是尘世应有。酒引在海外仙山,你想去吗?”李先生忽然问道。

“海外仙山?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吗?”百里东君惑道。

“有的,我有一个朋友,和他的弟子就住在那海外仙山之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凡尘太久,怕是要输给他们了。不过人间也有奇景地,不比仙山差。”李长生微微有些醉意,不知是酒醉,还是因那想象中的风景醉了,“那一处,叫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百里东君不解。

李长生仰头饮下一大口酒,点了点头:“风花雪月。”

百里东君还想再问,却发现李长生的酒壶摔在了地上,他头一歪,就这么躺在树上睡了过去。在百品阁里千杯不醉的李先生,却在这里只喝了小小的一壶酒就睡倒过去了?

“师父想醉,一口酒就能醉,师父不想醉,天启城里的酒被喝空了也不会醉。”雷梦杀走过去捡起那酒壶晃了晃,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百里东君走了过去:“师父所说的风花雪月?”

雷梦杀一笑:“师父提起过,但我们谁也没有去过。”

“那海外仙山?”百里东君又问道。

雷梦杀摇头:“师父经常吹牛自己神游万里,和神仙下棋拼酒,你也信?”

接到消息,一路走过学堂和大理寺的陈儒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耸了耸肩,脚步迅速,嘴里喃喃道:“去喝杯酒吧。”

他往城西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之后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就是这儿了。”

边上是一座华美精致的酒肆,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

雕楼小筑。

字写得一笔一划,很是工整。

一般书法家到了一种境界,就很不喜欢写这种工工整整的字,每个字都是龙飞凤舞,恨不得最后能从那牌匾上飞起来,一眼望去莫说能念出这四个字,能念出一个就算是有幸了。可那“雕楼小筑”四个字却除了工整之外,另有一层气质。

不是龙飞凤舞的豪迈。

而是文雅秀正的气态。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字看上去还是这么美。”陈儒赞叹了一句,随后走进了雕楼小筑,酒楼的生意很不错,只有角落里还有两处空桌,陈儒便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一瞬间。

雕楼小筑鸦雀无声。

像雕楼小筑这样天下闻名的酒楼,自然是日日爆满,但除了楼上只有贵人才能订的包间,楼下大厅之中还永远空着两张小桌,只为贵客而设。

何谓贵客?

不知道。

只知道不是贵客的坐上去,会被雕楼小筑的武夫打出去。

然而陈儒气态端正,一看便才看出身份不同寻常,倒还真有可能是那贵客。

“先生,此座只为贵客而留。还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有一名小二走了上来,神情恭敬,同时也放了一个茶壶在桌上。

陈儒也不说话,拿起茶壶,往桌上轻轻一倒,一滩水洒在了桌上。

小二眉头微微一皱,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陈儒微微一笑,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片刻之后,陈儒抬起头,小二凑了过去,打量了那几个字。

雕楼小筑。

和门口牌匾上写得一模一样。

如此这般,小二如何不明白,恭恭敬敬问了客人的需求,上好客人需要的酒水,便下去了。

陈儒等那小二退下去后,就饶有趣味地开始打量起酒楼,堂内均是贵客,光那一身衣衫就是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支了。他叹了口气,心中觉得有些遗憾。

酒,不该只是用来享乐和炫耀的东西。

直到有一人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名浪客,穿着一身白衣,材质普通,还染上了旅途的尘埃,头发原本披散着,大概是路边随意捡了个稻草绑了一下,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扛着一杆银白色的长枪,长枪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行囊。

江湖人。

堂内的宾客们都扭头望了过去,江湖人来雕楼小筑的确实不少,不过也都是大派子弟,一个个也都和世家弟子没啥两样,这样的浪客……倒是许久未见了。

那浪客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四处看了看,最后发现了角落里的那个空位,径直地走了过去。

又是一名贵客?

但是在他走过陈儒身边的时候,陈儒却笑着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那桌有人了,少侠不介意的话,便和我一桌吧。”

那正准备带着武夫上前赶人的小二立刻停住了身。

浪客看了看那空桌,又看了看陈儒:“闹鬼呢?哪里有人。”陈儒有些哭笑不得:“是说那一桌被人定了。”

“那好吧。”浪客也不纠结,放下长枪,便在陈儒对面坐了下来。

“先生你的酒,桑落。”小二上前将桑落酒放了下来,同时也放了两个杯子。

“桑落酒?我一个朋友也会酿。”浪客忽然道。

“尝一尝?”陈儒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请。

浪客也不推辞,立刻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后闭上眼睛品味了一番,随后摇头道:“我觉得不如我朋友酿的。”

陈儒笑道:“哦?少侠的朋友是位大师?”

“算个酒痴吧。这酒我不要,退了。给我来一壶别的。”浪客对那小二说道。

小二强压住愤怒,冷冰冰地问道:“要什么?”

“秋露白。”浪客嘴角微微一扬。

听到“秋露白”三个字,小二的神色变了变,更阴沉了些。

陈儒微微一笑,只是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堂内的其他客人则都露出了几分讥笑。

果然是乡下来的粗野小子啊。

小二清了清嗓子:“少侠,今日并无秋露白?”浪客不解,惑道:“为何?”

小二抿了抿嘴,似乎懒得解释,倒是陈儒开口解释了:“秋露白一月只出一日,一日只出两个时辰。今日怕不是日子。”

“那明日呢?”浪客问道。

小二摇头:“明日也不是,后日也不是,大后日也不是。本月十四供应,还有十三天。等着吧。”

“不行。”浪客拍了拍桌子,“我今日就要。”小二愣了一下,随后想是自己没听清,歪了歪脖子:“你说什么?”

浪客提高了声音:“我今日就要。”小二不怒反笑,问道:“请问雕楼小筑是少侠开的吗?”

浪客摇头:“那自然不是。”

“那今日没有!”小二冷哼道。

陈儒见状,问那浪客:“还没问少侠尊姓大名?”

浪客撩了一下额前散落的头发:“没做过侠义事,不敢称少侠。在下从小无父无母,所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故名司空。也愿化作长风,一去不归,所以我叫,司空长风。”

陈儒笑道:“这一串介绍倒是颇有文采,想了许久吧。”司空长风被看穿了心思,脸微微一红:“看破不说破,先生你不厚道。”

陈儒对司空长风似乎很有好感,继续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那秋露白?”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我此行来天启,要见好友的,我其中一个朋友没别的爱好,就是好酒。他一直嚷着要喝天启城的秋露白,不知道他来了以后喝过没,就想先买一壶当个见面礼。小二,你这酒真没有?”

小二摇头:“没有。”

“谁说没有。”有好事者忽然开口了,顺便指了指屋顶,屋顶上挂着一个精美的小酒瓶,似是白玉所制,“上面不就有一瓶吗?”

“那是秋露白?”司空长风眼神一亮。

陈儒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那好事者,一向温和淡雅的他,身上忽然散出了剑一样的锋芒。那人手中的酒杯砰然而碎。

可司空长风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只是仰头看着那白玉酒瓶:“多少钱?”

司空长风是个穷人,但是他的行囊里却藏着许多珍贵的草药,他来时已经打听清楚了,随便掏出一株草药,拿到天启城的药铺里都能换上一大笔银子,一瓶秋露白,应该不成问题。

“不用钱。”小二回答得却是令人意外。

“不用钱?”司空长风一惊。

“只要你能拿得到!”小二退到一边。

陈儒瞳孔微微缩紧,很明显,这个小二也是因为刚才浪客的不敬,而故意陷害他。浪客不知道雕楼小筑的规矩,不清楚秋露白在何日才会供应,自然也不知道,这楼中酒,是如何能取下。

“这有何难?”司空长风纵身一跃,高高飞起,伸手便要拿那楼中酒,可手才刚刚触到的时候,却被身后掠起的两名武夫一人按住了一个肩膀,生生地给压了下来。

“干嘛?”落地之后,司空长风一震身,将那两名武夫打了开去。

其中一名武夫微微皱眉:“你要取楼中酒?”

“既然伸了手,便只能取楼中酒。”另一名武夫开口说道。

司空长风一愣,猛地扭头看向小二:“你设套?”

小二摇头:“我并没有说谎啊。这的确是秋露白,还是十二年陈酿的秋露白,世间只此一壶。只是若想取,得凭本事取。取不到的,留下一件东西就行,东西是什么……”

“由我选。”一名高大的男子从后厨中走了出来,他肤色黝黑,浑身肌肉虬结。

“谢师。”小二退到了一边。

被称为谢师的男子看了司空长风一眼:“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来抢酒的,上一个我倒是承认我打不过,但小娃娃你闹什么闹?是不是被人哄骗的?一边儿凉快去,我不难为你,你走吧。”

司空长风抡起放在桌上的长枪,猛地往地上一顿:“既然有人能成功,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十二年陈酿秋露白,我那朋友听到可不得乐开花。我不管,这酒我要了。不对,我抢了!”

谢师双手抱拳,冷眼望着司空长风:“你确定要抢?”

谢师,雕楼小筑如今的一品酿酒师,同时也是雕楼小筑武功最高的人,当年无数江湖公子都试图来抢过这壶酒,都被他一掌打了下来。

他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收下那些人的武器罢了,但对于江湖人来说,武器是伴随一身的东西,被人抢走,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但谢师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却也难以估摸,因为能位列宗师之位的高手,不会来做这抢酒的幼稚之事,赢了不过喝一瓶酒,输了可就是一辈子抬不起头。事到如今,愿意到此,还抢到酒的,只有李先生和那个不知名的姑娘两人而已。

天下爱酒之人,唯有李先生功夫通天盖地,那姑娘轻功身影卓越了,好像也只有李先生和那不知名的姑娘,这么闲了。

但李先生和那姑娘倒是一致,不过是摸了一下酒瓶,然后就走了。

于是这酒就一直空悬在这里,挂了许多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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