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76)
知韫缩了缩脖子。
这平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的语气,何尝不是秦王情绪的外显?
看来确实挺生气的。
她乱七八糟地瞎想一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确定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凌乱气息,方才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踮着脚尖猫猫祟祟地往里走。
秦王正在处理政务。
就跟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专心地阅看手中的奏折,偶尔提笔在上边落下几笔。
太子殿下瘪了瘪嘴。
什么嘛。
对小孩冷暴力是不可取的,这会伤害到她幼小且脆弱的心灵的。
她对着侍立在殿中的寺人谒者们使了个眼神,又伸出手对着殿外指了指,寺人谒者们立时心领神会,余光见秦王似乎并无阻止的意思,便也顺从且安静地退下。
于是知韫心下立马安稳了。
“阿父,我回来喽。”
她迅速露出最乖最甜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踏过阶陛,跪坐在他摆放奏折的漆案前,“我好想好想阿父的,阿父有没有想我啊?”
拖长了调子,粘牙得很。
“你挡光了。”
冷酷的秦王不为所动。
知韫:“……”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悄咪咪看了老父亲一眼,悻悻地往边上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挪到他的身侧。
“阿父~”
太子殿下怯生生地伸出小手,牵着秦王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下次不敢了嘛。”
“不敢?”
嬴政冷嗤一声,眉目间似是凝着霜雪,讥诮道,“先斩后奏是你,阳奉阴违也是你,这天底下,竟还有寡人的太子不敢做的事情?寡人孤陋寡闻,却是想请教一二。”
“……我错了。”
太子殿下蔫头耷脑的。
“阿父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不敢有下一次了。”
“不敢,不是不想。”
嬴政险些被这个死犟死犟、知错就是不改的逆女给气笑了,捏着奏折的手没忍住使了几分力气,奏折的边缘立马蔓延上几道皱痕,于是他将奏折随手掷在漆案上,黑沉沉的凤眸一扫。
“你……”
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顿住,他瞳孔微缩,眉峰瞬间拧在一起。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立马捧着女儿那不再胖嘟嘟的脸蛋仔细看了看,又起身将人抱在怀里掂量了一下。
“他们都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是你在外头压根就没有好好吃饭?”
秦王大怒!
他抚养一只幼崽容易吗?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天天的尽是操不完的心,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与心血,才将她从丁点大的小崽子养成如今这般模样,结果放她出去撒个欢,身上的肉都没了!
他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肉!
都!瘦!没!了!
“……啊?”
正一心一意地装着可怜、试图磨得老父亲心软的知韫猝不及防就被提溜起来,跟称量猪崽子似的掂量体重。
“阿父。”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长高了呢?”
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在外边嘛,自然是比不上在章台宫中养尊处优,整日里跑来跑去的,当然长不了肉,再加上小半年的时间,足够让她长高一两寸,视觉上自然显得她瘦了太多。
太子殿下有点忧愁——
老父亲这样见不得她变瘦,那等她以后抽条了,可怎么办呦!
“你说什么?”
嬴政面无表情,“嬴姮,你还记得在出咸阳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怎么出去的,怎么回来。
现在呢?
身上软乎乎的肉没了,白里透红的肤色也没了,就差把自己混成乡野小孩的模样了。
知韫:“……”
“那我也不想这样的嘛!”
太子殿下委屈巴巴,“可我是出去巡视的,又不是出去享福的,风吹日晒,怎么可能保持住原来的模样嘛!”
她伸手环住嬴政的脖颈,小猫儿似的蹭了蹭,泫然欲泣。
“阿父,你嫌弃我了么?”
“胡说八道什么?!”
嬴政被她气了个仰倒,咬牙切齿道,“寡人就是太宠着你了,才纵得你胆大包天,连寡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敢干!”
“可我就是阿父宠出来的呀!”
小姑娘水汪汪的杏眸盈着雾气,眼尾染上薄红,吸了吸鼻子,嗓音中带着委屈巴巴的哭腔,小声又怯怯。
“我就是被阿父宠着长大的小孩啊!难道阿父不愿意再宠着我了么?”
嬴政:“……”
“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他的手,“阿父,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嬴政:“……”
“嬴姮,你就是仗着寡人舍不得教训你,才这样胆大妄为。”
他深吸一口气,哪怕知道她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到底还是心疼压过了恼怒占据上风。
“别哭了。”
秦王缓和了语气,指腹轻轻地擦去她的泪珠,“本来就把自己折腾地又黑又瘦,一哭起来,看着就更丑了。”
知韫:“……”
“阿父,你太过分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控诉,“你怎么可以嫌弃我?”
“我说错了么?”
他掀了掀眼皮,凉凉道,“故意不收拾妥当,这样狼狈地来见我,不就是为着让我心疼你、不忍心责怪你?”
还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
“那阿父确实不忍心呀!”
她亲昵又依赖地歪在他的身上,蜜糖似的语气中透着骄矜得意。
“正因为阿父爱我,我才有任性骄纵的底气,恬恬他们才会听从我的吩咐,这都是阿父在背后为我撑腰呀!”
小姑娘坦坦荡荡——
她就是仗着老父亲的宠爱与纵容,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地任性行事。
嬴政:“……”
心头有点梗。
很想找根棍子来狠狠揍她一顿,偏偏又确实不太舍得下手。
“嬴姮,你真欠抽。”
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说出这句已经说过许多次的警告。
“再敢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哦~”
真是嘴硬心软的阿父。
如果他说下次打她的屁股,那就是要真打,但如果说打断腿……
就是纯吓唬她了。
知韫弯了弯眼眸,乖乖巧巧地顺着他的话作出保证,给老父亲消气的台阶,“好嘛,肯定不会有下次啦!”
又仰着小脸,笑得贼兮兮的。
“阿父,虽然你为我取的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但是,怎么办啊,我还是更喜欢听阿父唤我‘宝儿’呢!”
“……嬴姮!”
秦王有点恼羞成怒了,“你真当寡人不舍得教训你吗?”
——是的。
太子殿下其实很想再皮一下,但很显然,老父亲现在真的有点炸毛了,为了不被暴怒的祖龙狠下心真抽一顿,她立马缩回犯贱的小jiojio,露出无比乖巧的笑意。
“我错了。”
她歪了歪头,啪叽亲在秦王的脸侧,“我喜欢与阿父亲近呀!”
就跟戳气球似的。
秦王刚刚才升腾起来的怒气还没等聚拢,就在转瞬间散开了。
“先去洗漱,换身衣裳。”
他甚是心累,拧了拧自家女儿瘦巴巴的脸颊,实在说不出重话,只是没好气道,“既然想去的地方都已经去过了,那就收收心,乖乖地待在咸阳,知道么?”
也没喊宫人们入殿,就直接抱着女儿去了她居住的寝殿。
“作为你此次阴奉阳违的惩戒,禁足于章台殿,有异议没有?”
知韫连忙摇了摇头。
“与阿父说话不算数、让阿父为出门在外的我担心,本就是我的过错,阿父如何惩罚教训,都没有异议的。”
她弯了弯眼眸,小声道,“是我不好,多谢阿父包容我的任性呀!”
“……嗯。”
嬴政淡淡地应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错了就行。”
蒜鸟蒜鸟。
他自己宠出来的倒霉孩子,跟她计较个什么劲儿呢?
下次盯紧点也就是了。
于是,等蒙·秦王秘书·毅从自家老父亲的训诫中逃脱,回府沐浴更衣后再入宫来复命时,就见更换了锦绣衣裳的太子殿下正笑嘻嘻地赖在秦王怀里,而那位曾经放话要打断太子的腿的秦王虽然冷着脸,却还是纵容又宠溺地给她扎头发。
“毅师,你来了呀!”
太子殿下笑吟吟地冲他摇了摇手,“出差归来,好好在府里休息嘛,就算要与阿父复命,也不急于一时啊!”
蒙毅:“……”
虽然一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王上,好歹多撑一会儿啊!
他现在真的很怀疑,秦王教训太子所花费的时间,和他爹教训他和他哥的所花费的时间,究竟哪一个更多呢!
(心酸的微笑.jpg)
“好了,起来。”
嬴政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而后整理衣袖,对着蒙毅微微颔首。
“累不累?”
他和气道,“太子任性,也累得你们几个跟着劳累,左右近来无甚大事,回去歇息几日再回来当差也无碍。”
没办法。
自家崽的锅,得收拾好。
“臣不敢。”
蒙毅忙道,“多谢王上体恤,只是,殿下也是为了秦国大事才在外忙碌奔波,殿下尚且不言累,臣又岂敢?”
“对嘛对嘛!”
知韫骄矜地一抬下巴,“毅师说得对,阿父,我可是去干正事的。”
嬴政不轻不重地敲她一个脑瓜崩,惹得她悻悻地闭上嘴。
“可不可以明日开始禁足?”
她扯了扯嬴政的衣袖,“阿父,我回来都还没有去拜见阿母呢,就算要禁足,好歹也得等我见过了阿母呀!”
“去吧。”
他也没拦着,“准你今日夜里不必回来,从明日开始,不许再踏出章台殿半步。”
“知道啦!明日就回来!”
小姑娘立时绽开灿烂的笑意,应了一声,就提着裙摆欢快地往外头跑,跑到殿门口时,还扒在门上、探出头。
“阿父,今天不要想我呦!”
说罢,她蹦蹦跳跳地跑远,只隐隐传来她哼小曲儿的声音。
嬴政:“……”
他的唇角微微抽了抽,终是没忍住,带出几分笑意来。
蒙毅:“……”
看吧,他就猜是禁足吧?
王上,你的原则呢?这么好哄,也不怪殿下有恃无恐呢!
(笑一下算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