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75)
若,非我族类呢?
分明是带着笑意吐出的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可落在张良等人的耳朵里,却仿佛带着欲要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
张良和郑国作为在场众人中唯二的两个韩国人,欲言又止。
“怕什么?”
知韫一眼就看出他究竟在担忧什么,轻笑一声,“莫不是子房想要告诉我,纵然我大秦纳韩地于秦,韩地的黎庶,也依旧不肯归心于我、做我大秦的子民么?”
张良指尖一颤。
清透的眸光中虽拢着一层薄薄的笑意,却莫名透着几分寒凉。
似是隐在冬日晨雾中的微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或许,她将天下人都视作自己田地中的庄稼,悉心照看,希望它们都能够茁壮成长,可若是其中有几株染了病,纵然心中再可惜,亦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连根拔除。
她的温柔,只给予自己人。
“自然不会。”
他道,“待到天下归于秦的那一日,天下人都是王上与殿下的子民。”
“那不就行了?”
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将泛着湛湛寒光的匕首收入鞘中,精致的眉眼拢着柔和的笑意,好似明煦的曦光终于拨开晨雾、倾泻而下,轻盈地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既然都是我大秦的子民,孤与阿父自然待他们一视同仁。”
她随口就给了个承诺,又轻飘飘道,“咱们的眼光,总要放长远些嘛,对于自家人,那自然是要且爱且怜的,可北边的匈奴、南边的百越,难道不都是人么?”
再远一点,西域诸国的,阿拉伯半岛的,劳动力哪里找不到?
实在不行,努力发展科技树,造船跨海,去把某座岛上的人给抓回来干苦力嘛,就算死上再多,她也不心疼。
“百越也还罢了,远在楚国南地,咱们并不曾打过交道。”
一直保持安静的蒙恬在他的专业领域上发表若干意见。
“匈奴就在北地郡、上郡以北,与咱们大秦也算得上是交战多年,倒也不是说怕了他们,只是草原辽阔,他们打不过就跑,这来去如风的,若想要捕捉大量的俘虏,怕是不易。”
至于大规模地捕捉匈奴人到秦国来当奴隶是不是有点不太道德……
别闹。
匈奴人也算得上人吗?
再说了,数百年来诸国战乱不休,战死的、饿死的人也是以十万、百万计,这不比那些异族让人心疼多了?
“为什么一定要打?”
知韫勾唇轻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虽然咱们大秦崇尚军功,但任何战争,都得考虑成本,既然通过战争无法得到咱们理想中的收获,就得转换思路。”
她支着下巴,“咱们既然能购买羊毛,为何不能购买奴隶呢?”
太子殿下耸耸肩,笑吟吟道,“天下熙攘,皆为一个利字。若是我没记错,匈奴应当行的是奴隶制,若有利可图,总有哪个利欲熏心的首领肯卖咱们一些奴隶的。”
有钱嘛,大家一起赚啊!
这种“神对手”不仅六国有,匈奴百越里估计也少不了,总会有人觉得自己小小的通敌行为无伤大雅的。
卖国嘛!
谁来卖不是卖?
于他们而言,国不是自家的,但钱,却是到自家的兜里的。
再说了,也就是卖几个奴隶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只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他们都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
甚至……
“实在不肯卖也没关系,可就算那些首领不想削弱自己部落的实力,只要舍不得咱们给出的利益,那么,对那些更弱小的部落动兵,似乎也是个十分不错的主意。”
掠夺和欺凌弱者,是刻在他们的骨髓和血液中的本能。
自家的奴隶舍不得卖,隔壁邻居家的奴隶还不能抢过来卖吗?了不起,就是充当大秦的雇佣兵、捕奴队嘛!
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至于她们要给钱……
“草原上可不比咱们中原,别说瓷器这种奢侈品了,像什么盐啊、糖啊之类的必需品,可不都得从中原获取?只要咱们严防他们纵兵来抢、逼他们与咱们进行贸易,这一来二去的,钱不就流动起来了?”
她们秦国怎么花到草原上去的,往后就怎么从草原上收回来。
“匈奴逐水草而居。”
张良补充道,“纵然是奴隶,好歹也是在草原上生活了许多年的,与其全部用来修渠,不如从中挑选一些聪明的、有野心的充当探子,若能探明匈奴的轨迹,便可派遣大军入草原。”
“子房知我!”
前一秒还在缺德的太子殿下眼睛一亮,分分钟披上了纯良的皮。
“我听闻,匈奴的先祖也算是夏后氏之苗裔,虽然这血脉有些不太纯吧,但勉强也算得上是诸夏血脉,咱们总得给他们一个弃暗投明、回归诸夏怀抱的机会嘛!”
她笑嘻嘻道,“咱们大秦海纳百川,容得下匈奴族的存在。”
众人:“……”
殿下,变脸有点快哈。
不过再缺德那都是若干年以后的事儿了,太子殿下眼下最需要烦恼的,是在撒欢后该如何应对家里的老父亲。
诶。
要回家见家长了。
回咸阳的路上,知韫略有些忧愁地托着下巴,捏了捏脸上的肉。
在外面奔波了将近半年,她脸颊上软乎乎的肉肉都有些瘦下去了,看上去,也就没之前那么圆润可爱了。
“诶~”
太子殿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们说,若是我回去和阿父撒娇,阿父还能吃我这一套吗?”
她将趴在一边睡得正香的虎崽子搂过来,捧着它圆滚了一圈的胖脸揉圆搓扁,惹得它睁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哼唧声。
“胖仔,怎么办呀?”
她也跟着哼哼唧唧,“等回去之后,阿父不会真的抽我吧?”
“嗷呜嗷呜~”
虎崽子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咧开嘴笑,嗷呜嗷呜地叫唤。
“胡说!”
太子殿下捏住虎崽子的两只耳朵,“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嗷呜嗷呜!”
“不会就是不会!”
“嗷呜嗷呜!”
“好你个胖仔,真是坏透了,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先抽你啊?”
“嗷呜嗷呜•᷄ࡇ•᷅”
“这就对了嘛,阿父这么爱我,怎么可能舍得打我呢?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旁观的众人:“……”
难道有些人与虎之间没有语言障碍吗?要不然,他们殿下和胖仔怎么交流得这么流畅?
再者……
原来殿下也怕王上生气啊?
那在外头的时候,怎么先斩后奏、阳奉阴违玩得这么溜呢?
李信看了眼章邯,没等到回应,于是又撞了撞蒙恬的肩膀,蒙恬抿了抿唇角,转头看向蒙毅,蒙毅则是无比心累地耸了耸肩——
王上若是真的舍得教训殿下,一早就让他把殿下给带回咸阳了。
“殿下瘦了。”
他压低了声音,在蒙恬耳边道,“王上见了定然会心疼,觉得殿下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如此,也算是得到教训了。”
既然得到了教训,那回家之后自然是需要父母的关怀呵护的。
这掉没的肉,不得养回来?
等着看吧,秦王顶多训斥几句,然后就被殿下的撒娇给弄得心软,再然后么,大概就是把太子给拘在章台殿,什么时候胖嘟嘟的脸颊肉长回来了,太子就什么时候能自由行动了。
蒙恬:“……”
“好巧。”
他微笑,“我也这么觉得呢!”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只是他们王上作为一个著名显性女宝父的基操罢了。
“殿下。”
太子一路的消息不间断地传入咸阳,在她刚至咸阳外三十里的时候,就遇上了秦王派遣过来的“接”她的人。
知韫探头一看。
好家伙,卫尉蒙武亲自领着一队卫士,这架势,不像是来接她的,倒像是来抓她的。
“蒙阿翁。”
太子殿下苦巴巴地眨眨眼,“我的人都到咸阳了,又不会长翅膀飞走,没必要劳动大驾吧?这架势,简直弄得我胆战心惊,都不敢回去见阿父了。”
看上去也忒吓人了。
“殿下莫怕。”
身着甲胄的威严将军刚刚才瞪了一眼自家那两个没用的儿子,此刻又露出一个笑来,安慰道,“殿下在外许久,王上与王后都惦念着殿下,与王上好好说,王上不会生殿下的气的。”
“那可说不准。”
太子殿下小声地嘟囔了一声,抱着虎崽子缩回车架,没敢在耽搁,乖乖在卫士们的护卫下回咸阳。
章邯领着羽林卫回驻地,蒙恬和蒙毅兄弟俩被老父亲训得蔫头巴脑,生怕也被一起训的李信借口送王离回家就忙不迭地拎起他跑路。
于是,太子殿下只能孤零零地回章台宫去见自家的老父亲。
章台殿一如往日沉静肃穆。
不。
似乎比往日更沉静肃穆。
她的眸光心不在焉地从殿外那森严的守卫上掠过,心想,等下她爹不会一言不合就一声令下,让他们摁住她吧?
越到门口,她心里就越有点虚,磨磨蹭蹭地爬过高高的阶梯,没敢立马进去,趴在门上往里头探头探脑。
“还不进来?”
秦王冷淡的声音传来,“怎么,需要寡人亲自来请你不成?”
知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