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58)
父女俩显然运气不错。
不仅猎到了知韫心心念念的白狐,还顺带捡了一只幼年期的白罴。
——也就是大熊猫。
也不知道白罴妈妈是出去找东西吃了还是去干什么了,反正知韫和嬴政回程的时候,正好见两只白罴幼崽相互依偎着睡在石洞里,挨挨蹭蹭,憨态可掬。
知韫眼睛一下就亮了。
“阿父!”
她连忙拍了拍嬴政的手臂,“是白罴幼崽,我要养它!”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在上林苑见到白罴,只是之前遇上的都是成年白罴,然后可怜的黑白胖子就成了黑白熊皮,因为秦王觉得挺适合铺在自家女儿的寝殿中当地毯。
(๑•̌.•̑๑)
太子殿下实在觉得暴殄天物,只是猎都已经猎了,白罴死不能复生,于是只能忍着心痛铺在椅背上当垫子。
——好歹尊重国宝。
嬴政并不觉得养只宠物是什么大事,见她想要,当即勒马,只微微侧头,就有几个随侍的卫士翻身下马。
“诶,等等呀!”
知韫见此,连忙让他们止步,“阿父,我要下马亲自去挑。”
“麻烦。”
秦王轻哼,却也顺着她的意思翻身下马,又把人给抱下来。
“这怎么能是麻烦呢?”
知韫扬了扬唇,“白罴拢共就生了两只幼崽,咱们总不好都带走。”
独居动物来着。
而且等白罴妈妈回家,发现两只崽都被偷了,似乎有点不太好。
“既然要留一只给白罴母兽哺育,那自然不能让留下的那只幼崽沾染了人的气息,万一白罴母兽因此而嫌弃幼崽、将它丢弃就不好了。”
一边说,她一边小步快走到石洞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
“养这只瘦弱些的吧。”
大多数情况下,野生大熊猫一胎能生一到两只幼崽,但野外生活艰难,一般它们会选择哺育强壮的那一只。
“你的怜弱之心太甚。”
嬴政不赞同,“壮者随其母于外,未必能生,弱者随你于宫中,未必不死,不如择壮者而养,至少能活其一。”
至于弱者被母兽放弃……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本就是符合天道自然的道理。
“那也只是未必啊!”
知韫甩了甩有点松散开来的小揪揪,转过身子,眼巴巴看他,撒娇道,“阿父,我就是想要养这一只嘛!”
“……随你吧。”
秦王勉强应了,只是提醒道,“不许花太多心思在它身上。”
也省的没养活,惹她伤心。
“知道啦!”
小姑娘美滋滋地笑了,正要伸手把白罴幼崽抱回去,就发现她自己已经先一步被嬴政给捞起来抱回马上了。
“脏。”
嬴政慢条斯理地将她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张白嫩小脸,才伸手握住缰绳、一夹马腹,“让卫士带回去,等宫女洗干净、找医者看过,再送到你殿中来养着。”
脏兮兮的,小孩碰不得。
“哦。”
太子殿下乖巧点头。
不几日,章台宫上下就听闻秦王为太子猎了只白罴幼崽作宠物,听闻它极得太子宠爱,时时抱在怀中,甚至连正在修筑的承明殿后,也被吩咐栽种绿竹成林。
——承明殿就是东宫。
虽然嬴政觉得自家女儿还小、没到独居一殿的年纪,但不妨碍他提前吩咐少府在章台殿右侧择址修建新殿。
眼下住不住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外一回事。
慢慢建嘛。
总要合她心意、住得舒坦。
于是等韩非入章台宫觐见,就见年轻的秦王高居上首,漫不经心地一抬眸间,尽显睥睨之色彩,与昏懦无能的韩王不同,他只肖坐在那里,纵然姿态随意,亦有如虎踞龙盘,凛凛的君王之威扑面而来。
而在秦王身侧,年幼的秦国太子眉眼精致,正笑吟吟地挠着白罴幼崽的下巴,侧眸望来时,清透的目光分明噙着暖煦如春风的笑意,却似要将人看透一般。
果然人与人不能比较。
韩非垂眸,掩住心中的失落,行礼,慢吞吞道,“外臣……韩非,拜见秦王、秦太子。”
他有口吃之症,但此时拜见秦王父女,为不失韩国颜面,亦努力将话说得清晰流畅。
“免礼,赐座。”
嬴政爱才,对于有才之人都有着超出常人的包容与耐心,自然不会揪着韩非这点小毛病不放,言辞间十分客气。
“师叔可总算来了。”
知韫以手支颐,笑道,“去岁从夫子口中闻师叔之名,又拜读师叔大作,实在是心向往之。却不曾想,夫子与师伯、师叔们去了这样多的信,都未能将师叔请来咸阳。”
她的语调中含着轻盈的笑意,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地抱怨,似乎是与自家人闲话一般。
“师叔,你可叫我好等。”
韩非:“……”
“殿下已尽得……荀门上下俊杰,何昔……一韩非尔?”
他缓缓道,“我弃儒从法,曾言儒者为五……蠹之一,此等……荀门逆徒,实在不敢当……殿下一声师叔。”
“……你应已见过夫子?”
知韫挑了挑眉,好奇道,“你这样说话,夫子没有打你么?”
说儒者为五蠹这事儿先撇开不提,学术的事,跟人情不搭噶,但韩非这口口声声与荀门撇清关系的样子……
有点欠老师管教了哈。
别看荀夫子年纪大了,入秦前还生了一场大病,但老人家近来吃嘛嘛香、睡嘛嘛香,那叫一个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身子骨硬朗到提着教鞭抽一个韩非不在话下。
——反正韩非既不敢跑,也不敢还手,就算想大逆不道,荀门有的是壮劳力能按住他。
韩非:“……”
他迟疑了下,不说话了。
学说之辩归学说之辩,但他对荀子还是十分尊敬的,要不然,入咸阳之后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去拜见他老人家。
见此,知韫向嬴政扬扬眉。
“太子曾将公子的著作献与寡人,其中法术势之论,寡人甚喜。”
嬴政放下手中捻着的折子,指尖于漆案上轻扣,客气请教,“不知公子可否为寡人详解七术六微之于秦国?”
知韫礼貌补充,“若师叔对秦国未有深刻了解,可以对比师叔最为熟悉了解的韩国而作具体分析。”
韩非:“???”
他瞳孔微缩,无比震惊。
他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话题有必要这么犀利吗?
这跟直接让他具体分析一下“秦国应该如何运用他的学说理论以求将韩国灭亡吞并”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本就拙于言的韩非这会儿已经不只是卡壳,而是直接宕机。
“师叔?”
知韫担忧道,“可是远道而来,尚未休息妥当?可要寻医官来?”
“不……不必。”
韩非缓缓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慢吞吞地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他所提前写好的策论,“我所想说的,尽在……其中。”
——让他长篇大论地说话,属实是有点太为难他了。
等到殿中的谒者将策书捧到嬴政案前,他郑重地补充道,“外臣此次……入秦,乃是为……两国之友好而来。”
“寡人知晓。”
秦王微微颔首,看似真诚地敷衍道,“远道而来,辛苦。”
“师叔莫要紧张嘛!”
知韫笑吟吟安抚,“学术探讨,无有国界之分,我与阿父不过是举个例子,别无他意,师叔可千万莫要多心啊!”
“……QAQ”
韩非委屈,但韩非不说。
“师叔孤身来咸阳么?”
嬴政在看韩非写的策书,知韫探头跟着一起看,顺便拉着韩非闲聊,以免让这位大才觉得被他们秦国冷落。
“秦立学宫,各国学子多有前来参考入学者,想来韩国也有?”
韩非并未注意到某人眼中闪过亮光,诚实点头,“确与人同行。”
“哦?”
她循循善诱,“何人?”
“已故相国,张平之子。”
张良此时还是个未及冠的小年轻,声名不显,故而韩非完全没想过他也会被秦国给盯上,回答地十分诚恳。
“他名叫张良,入秦游学而来,我二人……正好相伴而行。”
“张良?”
知韫饶有兴致地问,“我听闻他父祖二人先后辅佐五代韩王?”
韩非警惕抬头。
“如此家学渊源,想来他学成之后,也是韩国相国之选。”
她托着下巴,笑吟吟道,“既是师叔友人,那就是自己人,何必这样生疏客气?不若请他也一道来探讨一二吧。”
韩非:“???”
他茫然又无措,却见殿中已有卫士领命而去,请张良入章台宫。
“殿下……”
他正要说什么,嬴政已看完了策书,随口提出一个问题来,韩非无法,只能专心应对秦王,加上知韫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他就更分不出心思去关心张良了。
但不得不说,跟秦王探讨,其实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因为他真的懂。
韩非思想是理论指导,秦王所行是具体实践。理论分析、指导实践,实践则验证、推动理论。二者相辅相成,以求达到知其言更知其义、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的境界。
韩非既高兴,又忧愁。
好消息,他找到能贯彻他的学说思想的君主了,还一找就是俩。
坏消息,这俩一个是秦王、一个是秦太子,都跟韩国无关。
不,还是有点关系的。
毕竟,这二位显然都对韩国虎视眈眈,只等着寻摸到合适的机会,就将这块肉叼进嘴里。
韩非:“……”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历代先王在上,何故不佑韩国?请睁开眼睛看看吧,他们韩国的王,别说和秦王相较,就连秦太子都比不了啊!
她才四岁,还是个孩子!
(羡慕到落泪.jpg)
卫士引着张良来觐见时,三人之间的探讨正好告一段落。
嬴政十分满意韩非的才华与学说,欲要重用于他,但韩非却是心念韩国,除教导太子外,不愿为秦出力。
正要上演一场《公子哪里逃:霸道秦王强制爱》时,张良到了。
“拜见秦王、太子。”
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容俊美,体态修长而挺拔,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淌着优雅从容,若山间清泉、林下清风。
嬴政颔首,“免礼,赐座。”
没有人会不喜欢美好的事物,长得好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会好上许多,区别在于,是只看脸,还是除了脸外还看重其内涵。
而张良有脸,也有内涵。
青年时期的张良自是不曾达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圣境界,但显然,他已经展露出湛湛风采。
“可欲入学宫进修?”
秦王爱才的毛病又犯了,“或者,寡人可直接予你客卿之位。”
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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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小良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请问,我还能离开秦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