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56)
“啊球~”
并不知道有她心心念念的大才正在偷摸惦记她的知韫蓦地打了个喷嚏,在嬴政投过来的担忧目光中不甚在意地揉了揉鼻子。
“定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她自恋道,“没办法,本公主就是这样出色,惹来旁人忮忌。”
嬴政:“……”
刚想伸出来触摸她额间温度的手反手就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人,怎么能自信成这样?
秦王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自信的人,但现在,他甘拜下风。
“阿父,你这什么表情?”
栎阳殿下鼓了鼓脸颊,幽幽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都对。”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附和,“大约忮忌我的人也许多。”
“那当然啦!”
知韫扬了扬眉,理所应当,“不招人忮忌的都是庸才,阿父就算如明日高悬,也有藏于黑暗中的鼠辈畏惧阳光过于明灿灼热!”
嬴政饶有兴致,“那你是小金乌?”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载,“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不不不,我是月亮。”
小姑娘捧着脸,笑嘻嘻道,“鼠辈们白日里畏惧阳光明灿灼热,夜里难道就不畏惧月华皎洁如霜雪?就是要让他们日日夜夜都不敢冒头!”
嬴政失笑,“甚善!”
祭祀英灵阁之后,是于章台宫大殿举行的授勋仪式。
因着是第一次授勋,规模极大,拢共有六千余人获此殊荣。哪怕只是唱名就要许久,更遑论秦王还要在其中随即选取一些人展示来自于秦王的温情关怀,速度就更慢了,持续了十日才算是完成。
知韫这回是真累趴下了。
最后一日的赐宴刚结束,她就迅速往嬴政身上一歪,倒头就睡。
“好困。”
嬴政:“……”
他迅速将女儿抱在怀里,宽阔的衣袖拢在她身上,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她回了寝殿。
先让宫女给她更换了寝衣,嬴政熟练地接过热帕子给她擦脸、抹上面霜,又帮她梳理头发、松缓头皮。
知韫:“Zzz💤”
“王上,医官到了。”
宫女脚步轻巧地入殿通禀,见秦王微微侧眸,迅速引医官入殿。
“王上放心,殿下无碍。”
夏无且把了脉,压低声音回道,“只是有些劳累,休养些日子就好。”
是药三分毒。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然是能不用药就不用药,巫这玩意儿就更不行了。吃好睡好玩好,没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嬴政颔首。
养了孩子几年,这些常识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不太放心,才让夏无且走一趟而已。
夏无且:“……”
一长串的祭祀之后,秦国的重臣与宗亲们迎来了难得的休沐时间,然而,还不等他们好好歇几日,一大清早,就被秦王传入章台宫。
“寡人欲立储。”
神色平淡的秦王冷不丁地放了个大雷,“以栎阳为储,尔等以为可否?”
众人:“……啊?”
这么快?
其实当栎阳公主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王身侧,出现在各项祭祀场合时,秦国的重臣与宗亲便十分清晰地领会到秦王的心意。
——储君已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栎阳公主的天资摆在这里。
秦国奉行狼性法则,讲究能者上、庸者下。
虽说不能完全免除出身论,但能位列三公九卿、朝中重臣的,自身的能力也绝对不差。兼之大家伙儿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甘罗这样的少年英才也是见识过的。对比一下自己以及少年英才们年幼时的模样,心里也都有数了。
别说天才和普通人,就是天才和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这差距,比人和彘还大。
秦王眼下拢共三子二女,除了长女栎阳公主外,二公子、三公子和二公主他们没见过,长公子扶苏倒是因着被栎阳公主带着而见过几次,但对他的印象是也就那样。
继秦王位估计没什么问题,就算做不到开拓,大约也能守成。
但这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
他们想要的,是如栎阳公主这般,既拥有巩固秦王打下的基业甚至更进一步的能力,又真心实意地亲近尊敬他们的储君!
对于荣华富贵皆系于秦国的重臣而言,秦国越强盛,秦王越亲近尊敬他们,他们及家族未来的前程就越光明。
除此之外,都是虚的!
若是在这两点上做不到最好,那就赶紧麻溜地退位让贤吧。
什么?
你说栎阳公主是女儿?
那咋了?!
女儿就不是亲生的子嗣?
再者,他们秦国难道是那种坚决贯彻周礼和宗法制的国家吗?
往前数一数,自秦非子至当今秦王,秦国共传了三十余位国君,虽父死子继为主流,但兄终弟及亦甚是频繁,甚至还有叔伯抢了侄子位置的。
相较而言,立栎阳公主为储君,至少属于“父死子继”,这可远比兄终弟及、侄死叔继要符合周礼和宗法制。
别管!
他们秦国自有国情在此!
唯一的问题,就是栎阳公主年幼,眼下还不到五岁呢。
说句不吉利的,这个年纪的幼童,一场病就夭折……
呸呸呸!
晦气的话得少说,怎么能咒殿下呢?他们殿下必然平平安安。
对比之下,嬴秦宗室的意见倒是大些。
只是嫪毐之乱后,秦王清洗了一批心怀不轨的,前不久又处理了一批暗藏不敬的。死的死,流的流。几番震慑下来,宗亲们也学会乖了,选择看秦王脸色行事。
算了,爱咋地咋地吧。
到底不是孝公、惠文王时期了,宗室不比从前,以旁支代主支的心思趁早收收,反正也轮不到他们,没必要跟秦王作对。
“回王上,殿下天资聪颖、屡献奇策,堪为王储,只是……”
庄启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毕竟年幼,是否等待几年?”
言外之意,大家伙儿都赞同殿下当储君,毕竟一早就默认了,就是吧,毕竟是个孩子,是否等她再长大几岁?
“庄卿所言有理。”
嬴政微微颔首,又道,“明珠宝玉,难掩其光。寡人的意思,既然诸子嗣中无人能及栎阳,不如早日定下名分来,也免去纷争。”
“至于尔等之忧……”
秦王深邃沉静的凤眸徐徐扫过众人,“栎阳身子康健,玄甲锐士贴身护卫,医官日日诊脉,如何会发生意外?究竟是寡人无能以至护不住她,还是天命不佑秦国?”
谋害秦国太子,比之谋害一个公主,绝对要难上许多。
——哪怕天命不眷,当真夺走她,也是以秦国太子的仪制举丧。
重臣们互相交流一下目光,随即拱手作揖,“臣等无异议。”
宗亲见此,也纷纷附和。
“善。”
嬴政唇畔扬起笑意,“既如此,拟诏,册寡人长女姮为太子,奉常与宗正立即筹备,于三月初三,往雍城祭祖庙、行册礼。”
“唯。”
奉常与宗正应是。
“王上。”
见秦王说完了正事就准备让他们走人,冯去疾出声,“臣以为,还有一事,需王上斟酌。”
“哦?”
嬴政挑眉,“何事?”
“殿下之母郑良人之事。”
冯去疾缓缓道,“储君之位,立嫡立长。公子扶苏乃王上长男,殿下乃王上长女,长公子毕竟长殿下数月。”
立栎阳殿下,乃是立贤。
不占嫡,不占长,不占贵。
若以长以贵,当立公子扶苏,其生母芈夫人又是楚国公主。
——楚国不知何时灭呢。
虽然以他们秦国的强盛,立太子之事,既不需要考虑后宫妃嫔的意见,也不必担忧她们背后的母国插手。
但是……
诸多出身六国的妃嫔居于后宫高位,不仅压制了太子生母,还容易让她们在一些细小之处对太子母女不利。
不如,让郑良人掌后宫。
亲生母亲,必然会竭尽全力,护独女周全,免后宫之忧。
“寡人确是忽略了。”
嬴政当即道,“那就册郑良人为夫人,代掌王后玺印。”
众人拱手,“唯。”
只是还不等他们退下,就忽而听秦王说了一声,“慢着。”
众人诧异抬头,却见秦王凝眉沉思,指尖于漆案上轻点,几息后,他沉声道,“拟诏,立郑良人为王后。”
下了决定,他反露出笑意。
“既然要做,不如就做最好,栎阳为寡人嫡长,为储位不二之选。”
重臣和宗亲:“……”
这就是爱屋及乌吗?
自夏太后薨逝、赵太后迁别宫、华阳太后不问事后,也不是没有人谏言秦王册立王后,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眼下为了殿下的名分不可动摇,他竟选择立殿下生母为王后。
当真是母凭女贵。
奉常暗自在心里得意——
他就说殿下命格极贵、利大秦,如今看来,他果然是正确的嘛!
于是他矜持微笑,“唯。”
嬴政:“……”
被奉常这么一笑,他也想起当年干出的蠢事了,脸上不由划过一抹不自在,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筹备册礼、传诏各郡县、宣告诸国之事,莫要懈怠。”
秦王表示,“我大秦册立太子,自然要煊赫非常、诸国献礼。”
谁不来,就发兵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