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二

从缉妖司带回来的麻袋里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昆仑山上摘的野果，有遮挡风雨的油纸伞，也有供人解闷的话本子，就连赵远舟特意带给英招的核桃都被塞了进去，也不知道英磊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些东西的，倒是很齐全。

云光坐在巨石上，看着英磊忙前忙后地替她收拾东西，那束在脑后的辫子一甩一甩的，更显得他灵动讨喜。静静地望了那绑在辫子上的毛球一会儿，云光不由得失笑：“小磊，不要忙了，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英磊闻言回头：“可我还没收拾好呢。”虽这么说着，可他的身体却很诚实，迈着步子就坐在了地上，正好低了云光一块石头的距离。他仰起头看着云光，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云光姐姐，我给你带了野果和话本子，你在路上若是渴了饿了，或者是无聊了，就拿出来。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磊，你又忘了，我可是妖。一只万年大妖。”很新鲜的感觉，似乎又被当作了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儿。若真要说，从前乘黄也是这么照顾她的，万事都不放心，必要替她考虑得面面俱到，可是乘黄毕竟比她年长，照顾幼妹也在情理之中。英磊这小子可是她孙子辈的，怎么也把她当成了没法照顾自己的幼崽一般。

“大妖日行千里，不惧风雨，既饿得慢，也不容易渴。”下巴抵在臂弯处，云光低着头，和英磊那双干净澄澈到了极致的眸子对视。

许是以为云光她不需要这些，英磊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可妖和凡人一样，会哭、会疼、会开心、会难过。在我眼中，凡人没有法术，所以需要被呵护；但云光姐姐你同样也是血肉之躯，亦需要被精心爱护。”

他少年心性，一片赤忱，竟让云光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英磊自是为她好，吃穿住行都为她操心，可她又何德何能，怎么值得英磊对她这么好？

从万年之前开始，云光的余生都活在了赎罪与悔恨的阴影中。

星圻染病而死、乘黄抱憾而终，人人都说这与她无关，可云光却始终认定，这就是她所背负的罪孽。

明明拥有逆转阴阳、倒转生死的力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挚友离去，这怎么不是她的无能之过呢？

收敛了一瞬间的失神，云光抬手又落下，有些微凉的手掌贴在了英磊的发顶，她轻声道：“小磊，做山神，可不容易。你选择了一条，注定很难的道路。”英招是昆仑山的山神，驻守此地万年，终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而英磊那么喜欢人间的烟火气，他明明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只妖，却为了所谓的责任，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自由。

英磊语气坚定：“云光姐姐，我长大了，属于我的责任，我是不会逃避的。”无论是谁来问，无论问多少遍，他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回答。白泽令已毁，烛阴自甘堕落，如今的昆仑山需要一个新的山神，而他也不能放任爷爷独自去承担那些重担。

“好。”于是云光没有再说什么，她放任英磊拉下她放在他头顶的那只手，握住了她，语气和缓而沉静，“小磊，等我见到小玖，一定会替你告诉他，你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正在一步步向前走。我们大家都以你为傲。”

英磊要留在山神庙，可云光却属于云光剑。

她的伤势还没痊愈，可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要追上卓翼宸的步伐，只有在云光剑身边，云光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更何况……云光偏头望了一眼更远的西方，大荒之中的槐江谷里，还有一位故友，正等着她去见面呢。

说起来，她与离仑确实需要好好叙叙旧了。

-

接过了英磊给她准备的行李，云光与英招告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不擅长说这些离别时候的煽情之语，便将所有的怅然化作了一个笑容，“我记得我在石山原来的那棵梨花树下埋了一坛酒，只是如今大抵都化作尘泥了。不过你也别觉得可惜，那酿酒的手艺我都还记得，英招，待来日重逢，我亲自捧酒来祝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云光永远都是属于大荒的孟极，而英招也永远都是孟极的故交，这一点，绝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