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无常
我出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深渊之穴从来都是个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地方，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个点，我的第一声啼哭撕裂了这片寂静。
石壁上的钟乳石突然开始逆着重力向上生长，地面上的水洼违背常理地向高处流淌，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跳起了毫无规律的华尔兹。
而常，我的另一半，就躺在我身边。他浑身散发着珍珠般的柔光，那光芒中蕴含着令人安心的韵律与节奏。
但当我睁开眼睛看向他的瞬间，那光芒突然消失了。
常被迫隐入了无形。
“又来了。”
空气中传来常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
我咧嘴笑了，露出新生的牙齿。
控制？
这个词对我来说就像水对鱼谈论飞翔一样荒谬。
我伸出小手，抓住一缕从地面升起的雾气，看着它在掌心变幻出千百种形状。
“你看，多有趣。”
我把那团变幻莫测的雾气举向常声音传来的方向。
常没有回答，但我能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轻微颤动。
是常在叹气。
我们虽然同时从深渊之穴的混沌中诞生，却像是被刻意设计成彼此的对立面，他是秩序，是规律，是一切可预测的事物的总和；而我，是无常，是混乱，是所有意外与突变的源头。
洞穴深处传来水滴声，但这次，每滴水落下时都变成了不同的音符，组成了一段荒诞不经的旋律。
常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隐去。
我的存在让他无法维持形体，这似乎让他很不舒服。
“你总是这样，”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些责怪：“一出现就打乱所有秩序。上次你让整个洞穴的石笋跳了三天舞，上上次你把地下河的流向完全逆转...”
我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倒流的钟乳石，它们像是一群笨拙的舞者。
“但那多有意思啊，”我反驳道：“你不觉得一成不变很无聊吗？”
“秩序带来安全，带来可预测性。”
常的声音突然靠近，我能感觉到他无形的存在就悬浮在我上方：“而你...你只会带来混乱。”
我猛地坐起来，这个动作让周围三米内的碎石全部悬浮到了空中。
“混乱有什么不好？”
我质问道：“没有混乱，哪来的变化？没有变化，哪来的新事物？”
常没有立即回答。
片刻之后，洞穴深处传来一阵奇特的嗡鸣声，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我警觉地转头看去。
一道珍珠色的光芒从洞穴深处蔓延开来，所到之处，悬浮的碎石纷纷回归原位，倒流的钟乳石重新垂下，我那团变幻的雾气也凝固成了一个完美的几何体。
“你又来了！”
我跳起来，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是常的秩序力量在发挥作用。
我的皮肤开始发痒，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皮下爬行，这是我对过度秩序的本能反应。
光芒越来越强，洞穴内的每样东西都找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就连空气似乎都被划分成了均匀的小方块。
我感到呼吸困难。
常的秩序正在挤压我的存在空间！
“停下！”
我大喊一声，双手猛地向前推去。
一阵无形的波动从我掌心扩散，所到之处，常精心构建的秩序开始崩解。
几何形状的雾气重新变得混沌，整齐排列的碎石突然开始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洞穴深处传来常的惊呼。
我的混乱力量再次迫使他隐入无形。
我喘着气，看着周围重新变得混乱而生机勃勃的景象，一种奇特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打破僵局，破除那些看似完美的死循环。
空气中传来常的叹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秩序的重要性。”
“而总有一天，”我回敬道：“你会感谢混乱带来的可能性。”
我们之间的这种对抗从诞生那一刻就开始了，像是某种永无止境的舞蹈。
常创造秩序，我打破它；他建立规则，我颠覆它们。但奇怪的是，尽管我们如此对立，却无法真正分开。
深渊之穴是我们的诞生地，也是将我们束缚在一起的纽带。
一阵轻微的响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洞穴角落，一团白色的小东西正试图把自己藏在倒长的石笋后面。
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它的眼睛像是两颗透明的琥珀。
“嘿，小家伙，”我轻声唤道，伸出一根手指引诱它。
小猫警惕地嗅了嗅，然后出乎意料地舔了舔我的指尖。
它的舌头粗糙而温暖，让我感到一种奇特的亲切。
“你从哪里来的？”
我把小猫抱起来，它出奇地温顺，甚至在我怀里蜷缩成一团。
我能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快速跳动着，像是某种微型的混乱引擎。
“那是深渊之穴的守护灵，”常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差点把小猫扔出去：“它通常只出现在大混乱前夕。”
我抚摸着小白猫柔软的毛发，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守护灵？可看起来就是只普通小猫耶。”
“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普通的，”常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但它选择接近你，这很不寻常。”
小猫突然从我怀里跳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
它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洞穴深处跑去，时不时停下来等我。
“它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我嘀咕着，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常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表示反对：“我们不应该深入洞穴，那里有我们无法控制的——”
“别那么胆小，”我打断他，追着小白猫跑去：“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随着深入洞穴，周围的景象变得越来越奇特。
石壁上出现了发光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纯粹随机的图案，空气变得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液态的光阴。
小白猫灵活地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行，时不时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
“等等！”常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前面是……”
我们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我停住了脚步。
洞穴在这里扩大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完美的几何体，一个不断自我复制的立方体结构，每个面都在分裂出新的立方体，但它们彼此之间保持着精确的距离和角度。
“我的秩序迷宫，”常的声音中带着自豪：“完美的结构，无限的延伸，没有任何破绽。”
我走近那个不断生长的几何结构，感到一阵眩晕。
它的完美令人窒息，每个角度都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每个运动都遵循着严格的数学规律。
“这也太...”
我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死板了。”
常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烈：“这是秩序的极致表现！它展示了宇宙最根本的——”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小白猫突然跳了起来，扑向那个几何结构。
令人惊讶的是，它直接穿过了看似固体的表面，消失在了不断复制的立方体内部。
“它进去了！”我惊呼道。
“不可能！”常的声音充满震惊：“我的迷宫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它是一个完美的封闭系统！”
我盯着那个几何体，突然注意到它的某个角落出现了一丝不协调。
一个立方体的复制慢了半拍。
我眯起眼睛，看到小白猫的身影在那个立方体内部一闪而过。
“你的完美系统出问题了。”
我指出，忍不住露出笑容。
常的光芒剧烈闪烁：“这不应该发生...除非...”
就在这时，整个几何结构突然停滞了一秒，然后开始以一种不规律的方式扭曲变形。
立方体之间的间距变得不一致，复制速度也出现了随机变化。
我能感觉到常的惊慌，因为他的完美秩序正在崩溃。
“需要帮忙吗？”
我故意问道，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不要你插手！”
常厉声道，几何结构开始自我修复，但速度明显变慢了。
我观察着这个场景，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的秩序陷入了死循环，”我冷冷判断道：“它太完美了，完美到无法自我更新，你需要一点...”
我伸出手，轻轻碰触最外层的一个立方体。
“混乱。”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我的指尖扩散开来，整个几何结构突然剧烈震动。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停滞的立方体重新开始运动，但不是按照原来的规律，而是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模式。
结构内部出现了通道和空隙，小白猫从其中一个空隙中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它跑到我脚边，放下那个东西。
是一颗发着微光的珍珠。
“这是...”
我弯腰捡起珍珠，感到一阵奇特的温暖。
常的光芒突然变得柔和：“深渊之核...传说是维持整个深渊之穴平衡的核心。”
珍珠在我掌心轻轻跳动，像是活物，更奇怪的是，我能感觉到常的存在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他还是没有形体，但我似乎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了。
“你...”常的声音充满惊讶：“你能看到我了？”
我点点头，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小白猫蹭了蹭我的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回响，石壁上的发光纹路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洞穴中回荡：
“无常与常，你们终于找到了平衡的钥匙。”
我和常同时转向声音的来源。
在洞穴的另一端，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显现出来。
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女子，她的面容在光影间不断变化，时而年轻，时而苍老。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道，把珍珠握得更紧了。
女子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守门人，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从你们在混沌中诞生的那一刻起。”
常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守门人向前走了几步，她的步伐轻盈得仿佛不沾地。
“只是来提醒你们，”她说道：“大混乱即将来临，而无常与常的结合，是唯一能阻止世界分崩离析的力量。”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珍珠，又看了看脚边的小白猫，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责任感。
“我们该怎么做？”我问她道。
守门人神秘地笑了：“继续做你们一直在做的事，打破死局，重建秩序。只是现在...”
她的目光落在珍珠上：“你们有了新的工具。”
她的话音刚落，洞穴深处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石壁上的纹路开始疯狂闪烁。
守门人的身影变得模糊：“时间不多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谁在路上？”
我大声问道，但守门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缕灰色的烟雾。
常的光芒变得不稳定：“我不喜欢这样，太多未知因素了。”
我握紧珍珠，感到一种奇特的能量在体内流动。
小白猫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洞穴深处。
“我想我们没得选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恐惧交织的情绪：“游戏开始了，兄弟。”
常沉默了片刻，然后光芒突然稳定下来，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人向我伸出手：“那么，我们走？”
我看着他的“手”，咧嘴笑了：“终于有点意思了。”
我握住那只由光构成的手，小白猫跳上我的肩膀，我们一起向洞穴深处走去，走向未知的混乱与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