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海神
黑水湾的黎明被火把映得通红。
两国边境的沙滩上,工匠们彻夜搭建起巨型竞技台,火之国的赤红旌旗与恐惧之国的靛蓝幡幔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两股相互试探的潮水。
我站在临时码头上,调试着特制的鱼叉。
这是用镜子国“回声钢”打造的,杆身刻满细密纹路,能在击中目标时发出特殊频率的震动。
身旁的火之国武士们正往三叉戟上涂抹“火龙油”,这种易燃物质能在接触海水时爆出炫目的火花。
“规则很简单。”
竞技裁判,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船长用木棍敲打船桨:“日落前,谁捕到最大猎物,谁就是赢家,可以用任何手段,但不得攻击其他选手。”
火之国国王炎煌大笑着拍打胸甲:“我要用岩浆烤鱼当晚餐!”
他特意换上镶满红宝石的轻便战甲,三叉戟足有两丈长,戟尖缠绕着真正的火焰。
观众席爆发出欢呼,尤其是火之国那边,民众挥舞着火焰形状的旗帜,声浪几乎掀翻海面。
恐惧之国的选手区则安静得多。
他们的代表是位名叫沧浪的瘦高中年人,据说是唯一敢公开报名参赛的渔民。
他使用的鱼叉锈迹斑斑,身上还穿着印有“安”字的制式渔服,眼神不断瞟向观众席上的恐惧之国监赛官。
“别担心,”我低声对他说道:“今天这片海,只认勇气不认王法。”
沧浪的手指在鱼叉上收紧,指节发白:“我女儿被扣在净心院...如果我...”
我知道这是恐惧之国的惯用伎俩,用亲人当人质确保顺从,不过我有办法。
我假装帮他整理渔网,将一枚镜子国的“定位镜”塞进他口袋:“对着它呼唤女儿的名字,能看见她是否安好。”
号角声响起,三十艘渔船同时离岸。
炎煌的旗舰一马当先,船尾拖出烈焰轨迹;我选了艘轻便的蓝桅小船;沧浪则犹豫许久,直到监赛官做出威胁手势,才慢吞吞地划向浅海区。
起初我们的收获平平。
炎煌用火焰三叉戟刺穿了几条大马哈鱼,故意让它们在甲板上燃烧跳动,制造炫目效果;我则专注于寻找特定鱼群,用回声钢鱼叉发出试探性震动;沧浪只在浅水区捞些小鱼小虾,每次收网都偷瞄岸边的监赛官。
正午时分,海面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开始交头接耳,这是深海巨兽出没的前兆。
炎煌兴奋地命令船队向远海进发,甚至亲自擂鼓助威。
“您不该冒险。”
他的副官劝阻道,“这片海域有海神传说...”
“我就是火神!”
炎煌大笑,火焰从胡须上窜起:“让海神来战!”
我注意到沧浪的船停在原地不动,而岸边的监赛官正疯狂打旗语。
通过千相镜放大画面,能看到旗语的内容是:“立即返航!圣护宫令!”
就在这时,海面突然隆起一个巨大水包。
我的小船被抛上浪尖,又重重摔落。
远处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我转头看去,原来两艘火之国战船被突如其来的漩涡掀翻。
“鲸!是鲸!”瞭望手的尖叫变了调。
那根本不是普通鲸鱼,当它首次跃出水面时,阴影笼罩了半个船队。
那鲸鱼银灰色的身躯布满藤壶,背鳍像艘倒插的黑色战船,眼睛大如磨盘,泛着诡异的蓝光。
最骇人的是它额头上的伤疤,明显是鱼叉留下的旧伤,形状恰似恐惧之国的圣护徽记。
“海神发怒了!”渔民们纷纷调转船头。
只有炎煌的旗舰逆流而上。
火之国的国王站在船首,火焰三叉戟高举过头:“为了火之国的荣耀!”
戟尖迸发的火柱直刺巨鲸眼睛。
鲸鱼吃痛,巨尾横扫。
炎煌的旗舰像玩具般被拍碎,国王本人落水前掷出三叉戟,深深扎进鲸背。
但这反而激怒了巨兽,它开始疯狂翻滚,掀起十丈高的巨浪,更多船只被卷入漩涡。
我的小船像树叶般颠簸。
通过千相镜,我看到沧浪正拼命划向岸边——不是出于怯懦,而是监赛官在命令他撤离。
再看更远处,恐惧之国的观众被安雾车团团围住,像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巨鲸再次跃起,这次直扑我的小船。
在它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我做了个疯狂决定——扔掉鱼叉,举起共鸣镜。
镜面反射阳光,在海面投下奇异的光斑。
我快速调整角度,让光斑按特定频率闪烁:这是镜子国研究多年的鲸语密码,能模拟领航鲸的求救信号。
巨鲸的动作突然停滞。
它巨大的眼球转动,开始盯着那团闪烁的光。
我继续调整频率,加入更多舒缓节奏,就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渐渐地,鲸鱼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它缓缓沉入水中,只露出眼睛观察我。
“你也在害怕,对吗?”
我轻声说,同时用镜子发出“悲伤-理解-友好”的复合信号。
巨鲸发出低沉鸣叫,声波震得船板颤动。
突然,它转身向深海游去,但又频频回头,似乎在引导我跟随。
我毫不犹豫地划桨追去,留下身后一片惊呼。
航行约两海里后,巨鲸停下。
它用头部轻推某片海域,我这才发现水里漂着团阴影。
是条幼鲸,被渔网缠得奄奄一息,更令人愤怒的是,网绳上挂着恐惧之国的浮标,标着“圣护渔业”字样。
我跳入海中。
幼鲸虚弱地挣扎着,眼睛布满血丝,网绳深深勒进皮肉,伤口已经感染。
巨鲸显然是这幼鲸的母亲,在孩子的周围焦躁地游动,不时发出哀鸣。
用随身匕首割开渔网时,我发现更残忍的细节:网上缀满倒钩,专门用来增加捕获量。
这根本不是渔业,而是虐杀。
幼鲸身上还有几处烫伤,形状像火焰三叉戟留下的痕迹。
“不是炎煌。”
我检查伤口后确认:“是更旧的伤...有人故意伤害它们。”
治疗用了近一个时辰。我用回声钢发出镇痛频率,取出药膏涂抹伤口,甚至撕下衣袖为幼鲸包扎。
母鲸全程静静守候,偶尔用鼻子轻推孩子,发出安慰的鸣叫。
当幼鲸终于能缓慢游动时,母鲸突然潜到我船下,轻轻将小船顶起。
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已开始向岸边游去,小船像片树叶般“长”在了它头顶。
远处的船队炸开了锅。
火之国渔民高喊“海神显灵”,恐惧之国那边则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某个孩子突然尖叫:“鲸鱼骑士!”
监赛官慌忙去捂孩子的嘴,但更多声音此起彼伏:
“他在和鱼说话!”
“看啊,鲸鱼在笑!”
“可圣护书里说海神是假的...”
母鲸在离岸百丈处停下,小心地将小船放回海面。
这个距离足够岸上人看清一切:我站在船头,幼鲸在船边嬉戏,母鲸则像护卫舰般随行。
最震撼的是,当炎煌的副官试图靠近时,母鲸只是喷出股水柱警告,对我却无比温顺。
“这不是捕鱼...”
炎煌被救上岸后喃喃道:“这是...交友?”
我指向幼鲸身上的伤:“恐惧之国的‘圣护渔业’专门捕杀幼鲸取油,用来制作安雾霾母鲸额头上的疤,是五年前反抗时留下的。”
炎煌的络腮胡因愤怒而根根直立。
他突然夺过副官的号角,对着两岸吹响:“都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恐惧之王说的‘安全’?虐杀海神幼子,活该被巨浪吞没!”
恐惧之国的观众席骚动起来。
安雾车开始喷射更浓的雾气,但这次挡不住人们的好奇,有人开始推搡监赛官,更多孩子挤到岸边,指着在海湾嬉戏的幼鲸欢呼。
沧浪是第一个冲破防线的。
他不知何时已回到船上,正拼命划向我们。
监赛官在岸上气急败坏地挥舞令旗,但这位懦弱半生的渔民突然站直身体,扯下印有“安”字的外袍扔进海里。
“我女儿死了!”
他对着监赛官嘶吼,声音破碎却响:“死在净心院的‘安雾净化’里!”
他转向母鲸,举起空空的双手:“请杀了我吧,至少我是自由的!”
母鲸只是轻轻鸣叫,幼鲸甚至游过去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船。
沧浪口袋里的定位镜正发出微光,镜面上显示着他女儿最后的影像:苍白的小脸,嘴角却带着笑,仿佛在说“爸爸快跑”。
这一幕成了压垮恐惧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雾防线彻底崩溃,数百名恐惧之国百姓涌向海滩,监赛官们徒劳地挥舞鞭子,但连卫兵都放下武器,加入围观鲸鱼的人群。
而炎煌做了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他拔出佩剑,割下一缕燃烧的胡须,将其缠绕在勇士勋章上。
当他把这枚冒着火焰的勋章挂到我脖子上时,全场寂静。
“我,炎煌,火之国第三十七代国王,在此宣布...”
他的声音在海湾回荡:“今日冠军是宁远!不是因为他捕到最大的鱼,而是因为他赢得了最勇猛的海兽的友谊!”
欢呼声震耳欲聋。
但更动人的是接下来的场景:恐惧之国的妇女们摘下头纱,编成花环抛向海中;孩子们用贝壳拼出“海神”图案;甚至有几个净心院的低级祭司偷偷脱下法袍,加入捡贝壳的队伍。
沧浪划船靠近我,手里捧着个粗糙的贝壳雕像:“我们...我们想请您收下这个。”
雕像明显是刚做的,轮廓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个人站在鲸鱼上:“在恐惧之国,海神是...是反抗的象征。”
我郑重接过雕像,发现背面刻着几行小字:“当海神归来时,锁链将化为浪花。”
沧浪解释说这是古预言,被圣护宫列为禁语。
返航时,母鲸一直护送我们到浅海,临别前,它突然仰头长鸣,声音传遍海湾,幼鲸则顽皮地喷出个完美水环,正好套中炎煌的头顶,惹得这位暴脾气的国王哈哈大笑。
岸边的篝火晚会持续到深夜,火之国与恐惧之国的百姓罕见地混坐在一起,分享烤鱼与故事。
炎煌醉醺醺地搂着我的肩膀:“你知道吗?我最佩服你什么?”
他打了个酒嗝:“不是你驯服鲸鱼的本事...”
“是什么?”
“是你让那些被吓破胆的人...”
他指向对面,恐惧之国的渔民正手舞足蹈地模仿鲸鱼的动作:“重新学会了笑。”
千相镜中,天秤剧烈倾斜,恐惧之国的圣护冠裂成两半,而火之国的火焰剑却化作无数小火苗,落在两国的人们手中。
平衡点上的少年终于清晰可见,他站在鲸首,高举着贝壳雕像。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来到海边,月光下海面浮动着母鲸庞大的身影,它发出轻柔的鸣叫,我以镜光回应。
在这无声的对话中,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征服,而是理解;不是杀戮,而是共情。
月光下的贝壳雕像泛着微光。我把它和火焰勋章并排放在千相镜前,镜面浮现出新的预言:当两枚徽章合二为一,恐惧的迷雾终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