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泪泉
双月之夜前三天,紫水晶王城暗流涌动。
我站在地图室,指尖划过北部边境与金沙国交界的山脉,那里已经标满了代表敌军的红色小旗,维斯特站在一旁,右肩的伤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挺直腰背。
“陛下,您真的要在这种时候离开王城吗?”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门外巡逻的侍卫:“罗德的人已经在监视每座宫门了。”
我卷起地图,烛火在眼中跳动:“正因如此,我才必须秘密前往。紫泪圣泉的仪式可能是我们扭转局势的唯一机会。”
维斯特的眉头拧成了结:“至少让我派一队禁卫军随行。”
“不行。”
我蹙眉摇头:“大批人马会引起注意。有卢修斯长老和他的两名弟子就够了。你留在王城,监视罗德的一举一动。”
门被轻轻推开,赛斯特姐姐闪身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她的眼圈泛红,似乎哭过。
“亲爱的珀珀弟弟,带上这个。”
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每颗珍珠都泛着奇异的紫色光泽:“这是库恩皇后的遗物,用紫泪圣泉的水培育的珍珠制成。也许...也许能在仪式中帮到你。”
我拿起项链,珍珠触感冰凉,却奇妙地让体内躁动的血脉平静了些许。
将它戴在脖子上时,我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我会在双月之夜前回来。”
我向他们保证,尽管自己也不确定这个承诺能否兑现。
秘密离开王城比想象中顺利,我换上了卢修斯弟子带来的灰色斗篷,混在一队药材商人中出了侧门,罗德的人马果然只是重点监视着军队和官员的动向,对这种平民商队只是草草检查。
我们在城外树林中与卢修斯汇合。
老学者骑着一匹矮小的山地马,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弟子,都穿着朴素的棕色长袍,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朝圣者。
“陛……珀珀,”卢修斯在马上微微欠身:“我们必须赶在双月升起前到达圣泉。路途艰险,请您忍耐。”
珍珠国旧址位于西北方向的深山中,要穿过大片荒芜的丘陵和沼泽。
一路上,卢修斯向我讲述着紫泪圣泉的传说。
“圣泉是珍珠国最后一位公主艾莉安娜的眼泪所化。”
老学者的声音在颠簸的马背上时断时续:“传说她在被琥珀战士包围时,没有选择战斗,而是跪地为死去的平民哭泣。她的泪水渗入大地,形成了这口永不干涸的泉眼。”
我抚摸着胸前的珍珠项链,想象着那位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公主,在国破家亡之际的绝望与悲伤。
布莱德血脉中的暴烈又开始蠢蠢欲动,但这次,它被一股新生的清凉力量所平衡——那一定是正在觉醒的珍珠血脉。
第二天傍晚,我们终于看到了珍珠国废墟的轮廓。
夕阳下,残破的白色石柱如同巨人断裂的肋骨,矗立在荒草丛中,这里曾经是珍珠国的皇家花园,如今只剩下疯长的野花和爬满藤蔓的断壁残垣。
“圣泉就在那座半圆形建筑后面。”
卢修斯指向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白色建筑,它的穹顶已经坍塌,但大理石柱依然挺立。
当我们走近时,我惊讶地发现圣泉比想象中小得多:只是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圆形水池,泉水清澈见底,池底铺着纯白的细沙。
但令人惊奇的是,尽管周围杂草丛生,圣泉周边却寸草不长,池水也没有任何落叶或杂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保护着。
“我们必须在双月升起前做好准备。”
卢修斯示意弟子们从行囊中取出各种仪式用品,紫色蜡烛、银制小刀、晒干的紫翼花...
我站在圣泉边,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这里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种古老的悲伤,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胸前的珍珠项链开始微微发热,与袖中的紫色羽毛产生共鸣。
夜幕降临,卢修斯在圣泉周围摆好七盏紫色蜡烛,点燃后形成一个小型的法阵。烛光倒映在泉水中,像是水底也有火焰在燃烧。
“珀珀,请脱去外袍,只穿衬衣进入圣泉。”
卢修斯递给我一个小银杯:“喝下这杯水,然后全身浸入。无论看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要抗拒。”
我照他说的做了。
泉水比想象中冰冷,刚接触皮肤的瞬间,我几乎要跳出来。
但很快,一种奇特的温暖从体内升起,与外界寒冷形成微妙平衡。
当我将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时,第一轮月亮,一颗银色的普通月亮从东方的山巅升起,几乎是同时,西方的天空泛起紫光,第二轮月亮,传说中的紫月,也缓缓现身。
“双月同天...”
卢修斯仰头望天,声音中充满敬畏:“百年一遇的奇观。珀珀,时机到了!”
在双月光芒的照射下,圣泉的水开始泛起紫色光晕。
我全身浸入水中,只留面部在水面上。奇怪的是,尽管完全浸没,我仍能自由呼吸,仿佛泉水变成了空气。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圣泉、废墟、卢修斯...一切都消失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宫殿中,身上穿着珍珠国皇室的白色长袍。
“艾莉安娜,洪水已经淹没了下游三省!”
一个侍卫慌张地跑进来报告。
我——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转向坐在王座上的中年男人:“父亲,我们必须立刻开仓放粮,组织救援!”
而那个王座上的男人,珍珠国最后一任国王烦躁地挥手:“已经派船去了。但首要任务是保护皇城,那些贱民...”
场景突然变换。
现在的我站在一艘华丽的大船上,周围是哭喊的灾民,他们站在屋顶、树梢,向船只伸出手,但侍卫们用长矛逼迫他们后退。
“公主殿下,求求您!我的孩子快饿死了!”
一个浑身湿透的妇人高举着婴儿。
场景不断变换:疟疾横行的难民营、贵族们觥筹交错的宴会、琥珀族战士攻破城门的血腥场面...最后,我站在皇宫最高处,看着满目疮痍的国土,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我愿以血脉为祭,换这片土地重获生机...”
艾莉安娜割开手心,让鲜血滴入脚下的土地。
幻象突然中断。
我猛地从泉水中坐起,大口喘息,圣泉的水已经变成了淡紫色,我的皮肤上浮现出与艾莉安娜相同的伤痕。
“珀珀!快看!”卢修斯兴奋地指向天空。
双月此刻正好运行到天顶,银月与紫月交相辉映,一道紫色光柱忽然从天而降,直射圣泉。
泉水中升起一个巨大的身影,是紫翼神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真实。
“半神,”神鸟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你已见证过去,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我挣扎着站起来,泉水顺着衣袍滴落。
神鸟展开足以遮蔽双月的巨翼:“布莱德血脉赋予你征服的力量,珍珠血脉赐予你守护的能力。但你无法同时拥有两者。要完全唤醒我,你必须放弃其中之一。”
这个抉择比任何敌人都更难对付。
放弃布莱德血脉意味着失去军事才能和统治魄力;放弃珍珠血脉则意味着永远无法摆脱诅咒,继续被暴烈所困。
“如果我选择珍珠血脉,”我声音嘶哑:“琥珀国会怎样?”
“它将不再是'琥珀国'。”
神鸟回答道:“但平民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低头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是一张既像征服者又像守护者的脸,倒影又变成了艾莉安娜,她对我轻轻点头。
没有更多犹豫,我抬起头:“我选择珍珠血脉。我愿成为一个解放者,而非征服者。”
神鸟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鸣叫。
双月的光芒突然增强,我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
布莱德血脉中的暴烈与力量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和。
紫色羽毛从我的袖中飞出,悬浮在面前。
它开始燃烧,但不是普通的火焰,是紫色的火焰,火光中羽毛化为灰烬,灰烬又重组、凝聚,最后变成一枚紫水晶般的鳞片,嵌入我的眉心。
“从现在起,我与你同在。”
神鸟的声音渐渐淡去:“但记住,解放之路比征服更加艰难...”
仪式接近尾声时,卢修斯突然大喊:“有埋伏!”
我勉强从圣泉中爬出,新获得的力量还未完全稳定,就见到四周的废墟中亮起无数火把,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为首的正是罗德统帅,他骑在战马上,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陛下,或者说,前陛下。”
罗德的声音充满嘲讽:“您以为我不知道您的计划?琥珀国不需要一个背叛自己血脉的国王!”
我试图召唤紫翼的力量,但刚刚完成的仪式让我虚弱不堪,卢修斯和两名弟子挡在我面前,但他们如何抵挡得了一支军队?
罗德举起长剑:“拿下他们!双月之夜结束前,紫水晶王城就将迎来新王!”
火把的光亮在罗德眼中跳动,映照出赤裸裸的野心。
我这才明白,他不仅要除掉我,还要趁维斯特和赛斯特不备夺取王位。
圣泉的水面突然剧烈震动,倒映着双月的波纹变成了无数只眼睛的形状。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不是神鸟的声音,而是更加古老、原始的力量:
“紫泪圣泉不容亵渎...”
罗德的笑声戛然而止。
地面开始震动,圣泉的水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紫色水幕将我们包围,罗德的战马受惊嘶鸣,将他甩落马背。
“撤退!先撤到安全距离!”
罗德狼狈地爬起来大喊:“他们跑不了!等天亮再收拾他们!”
叛军如潮水般退去,但我知道他们只是暂时退却。
水幕缓缓落下,露出繁星满天的夜空,双月已经开始西沉,最危险的时刻即将到来——
当双月消失,黎明来临,罗德一定会卷土重来。
而我,刚刚放弃布莱德血脉的新生守护者,还远未掌握紫翼的全部力量...
卢修斯扶住摇摇欲坠的我:“陛下,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王城!罗德一定已经派兵去抓维斯特大人和赛斯特殿下了!”
我望向东方,那里,紫水晶王城的方向,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没有时间了,无论是为我,还是为那些等待被解救的“琥珀中的平民”。
“走,”我咬牙站起身,眉心处的紫水晶鳞片微微发热:“我们必须赶在罗德之前回到王城。”
珍珠项链在我胸前发出最后的紫色光芒,化为粉末随风飘散,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符完成了它的使命,而现在,守护琥珀国的责任,完全落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