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龙
玉漏声催,午时三刻的日头泼下流金,檐角铜铃在热浪中纹丝不动,我蜷缩在汉白玉廊柱的阴影里,幼小的指尖正捂着一只幼兔,血腥的味道充满口腔,恍惚间似乎听到母亲轻柔的吟唱:"午时三刻,天马踏云......"
云层骤然裂开一道金边,果然来了一匹马儿。
马儿生得鲜艳,赤色的鬃毛红如火焰,它踏云俯冲而下,琉璃般的眼眸映出我蜷缩在石阶下的躯体——那具青白的小身体被压在断龙石下,护着兔子的脑袋,藕节似的手臂还保持着向上攀援的姿势。
“小龙!”
马儿突然昂首嘶鸣,天旋地转,原来是被它叼进了口中。
待重新睁眼,我们已置身万丈云阶,玉阶尽头矗立着通体莹润的宫门,门口站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两个玉人,他们始终眉眼含笑,拱手迎我们入内。
红马化作赤髯老者,托着我穿过宫门,进去内殿。
内殿书房里正端坐着一位华服男子,正执卷研读。
红马将我轻轻放在案头,化作红须老者躬身禀报:"勾陈君,臣已将小龙带回。"
男人搁下书卷,琥珀色瞳仁审视着我:"马君,我命你助他修成识神,怎会仍是这般婴孩模样?是几岁了?”
“至多两年阳寿。”
马儿化作一红发老者,颓然跌坐蒲团,袖口云纹随叹息微颤:“实则多为百日婴胎,更有未足月便夭折...…不成人形,勾陈君,臣已竭尽所能,可劳而无功哪!”
“是我操之过急了。”
勾陈君将我揽入怀中,指尖拂过我眉间的龙鳞,眉峰聚起愁云:“这般孱弱的识神,若要修得圆满,怕要再历数千春秋……也不晓得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我不明白他们在愁苦什么,扭着脑袋看来看去,懵懂地攥住他衣襟上垂落的玉珏,忽然想起久未见面的娘亲,委屈如潮水漫上心头,哭道:“千..……千!娘!娘——”
不过几嗓子抽噎,殿外骤然炸响惊雷,哗啦哗啦下起大雨,吓得勾陈君慌忙掩住我的口,好生哄道:"莫哭莫哭,这就带你去寻娘亲!”
勾陈君衔着我找了许久的娘,忽然至一处静地,雨雾中浮现一处赤红的宫殿,正冒着火光,看起来有些可怕。
我扒着麋鹿金角怯怯张望,朱漆匾额上"紫极宫"三字忽明忽暗,像是烙在云霞中的火印,麋鹿以角轻叩宫门,琉璃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我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化为一只小龙,爪尖还勾着几缕黑色的兔毛。
我正打量自己变成银白色爪子的手,那“紫极宫”的大门已自内里打开,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麋鹿君,你怎来了?呀,我的儿!”
竟是我的娘!
母亲鬓间的珠子撞出熟悉的脆声,裙摆掠过白玉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时,柔润的颊上尽是泪水。
她亲着我脸蛋又是哭又是笑,感动了好一会儿,继而抱着我入内,自是另一番陈饰。
紫极宫内十分华丽,器具摆设也都是顶顶的美丽璀璨,看得我目不暇接,只是时候长了有些热,我忍不住干咳两声,外头遂又是几声惊雷。
“微君识神稚嫩,悲喜皆能引动天象。三日前东海郡突降冰雹,原是他在睡梦中打了喷嚏......”
麋鹿笑着与母神告状道。
母神无奈地摇摇头,自腕上取一串木珠,疼爱地亲了我一口,戴在了我的腕上:“阿炳,这是为娘特意为你求的灵珠子,此乃建木之心雕琢,可镇离火之气。”
炳,我的名字叫炳,娘是这么叫我的。
笼罩周围的热气一时间散去,我的咳症也轻了许多。
母神欣慰地抚着我的脑袋,目中含泪:“好孩孩,你以后再不必受病痛折磨了……”
我听不大明白话,但听出了话里的感伤。
“母神可知于君之事?”
麋鹿君似乎与母神甚是熟稔,看着我讳莫如深道:“这小龙乃是于君与带鱼君所诞,生前受了些波及,是以成了早夭的命数,只得慢慢修养。他识神太幼,悲喜无常,恐会引起祸灾,听闻您的本领,若能稍加训导,让它收敛情绪,风调雨顺,乃是功德无量之事一件。”
我抬头听着他们说话,然则大部分听不太懂,迷迷瞪瞪就睡了过去,又似乎到了生前那时候。
是那只通体乌黑的兔。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那日有只长耳朵兔跳进门槛,又跑了出去,我趁着没人也跟了出去,那黑兔忽然跳下堂下,我急忙伸手去够,却听到有人大喊“陛下”,一骨碌从堂上栽了下去。
然后就没了记忆。
不过那只黑兔去哪里了?
睡梦中手心痒痒的,我醒了过来,却看到一只黑色的长耳朵兔在舔我的手,惊喜万分:“兔!”
是那只兔,它见我唤他,血红色的眼睛对视着我,好一会儿跳到我怀里,化作一黑衣小童模样:“我要毁灭世界!”
乌兔对我道。
我不大懂它的“毁灭世界”是什么意思?可能是饿了要吃草吧?
我太小了,那小童其实与我一般大小,他比我会说话,我听得兴致勃勃,拍着手哈哈笑,母神过来了也不知道。
“你为老阴神,炳这名起得不太好,还是换一个吧。”
母神将我抱出厢房,修长的手指了指旁侧的小殿:“微,小也,你年纪幼小而成神,就叫微君,以后你就住在此处,为娘也好照应着你。”
我不明白她揶揄的意思,跟着“微”“微”的念了两声,看向脚下吃草的兔。
“这是乌兔,西天跑过来的,赖在我这里不走。”
母神认识乌兔,拎起胖兔,毫不留情地掌了一记它的屁股:“看你这坏蛋惹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