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齐王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最后一位诊脉的太医迟迟未收回手。他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腕间,忽然低声道:"大王可听过齐献王旧事?"
齐献王?我的皇叔?
我心头蓦地一跳。
齐献王乃先帝胞弟,正是我的皇叔。
太医垂目避开我的视线,捻着胡须道:"七年前齐王病骨支离,先帝一纸诏令命其归藩。彼时齐王强撑病体整肃仪容,端方接旨,归途中便薨逝了。先帝追念至深,特赐配享太庙,倒成就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话。"
"放肆!”
乌涂暴喝如惊雷,素来圆润可爱的眼睛瞪成铜铃状,几欲喷火:"你这庸医竟敢拿先帝误伤手足之事作比!莫不是要效仿当年那些——"
“乌涂,噤声!”
今时不同往日,这太医恐怕也只是为贾后传话的罢了,他能有什么意思。
乌涂到嘴边的话被我呵了回去,缓了口气,对太医徐徐点头:“你的道理不错。我身为藩王,应当效仿齐献王,尽早回封地,我先前多番推辞,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已在洛阳滞留太久,是该回去了。”
“既然大王心中有数,臣就告退了。”
秋风卷着落叶扑进殿内,我望着太医远去的背影,耳畔回响着月前汝南王被残杀时的惨叫,楚王悬首东门的场景犹在眼前,而今连舅家也化作焦土——
况且是我呢。
我乃是当今皇帝同母弟,身份敏感,且诸王如司马伦,司马冏因各色理由被召回京,这洛阳多呆一日都是众矢之的。
启程那日,护送骑兵的玄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车轮碾过官道时,我蜷在车坐昏昏沉沉,恍惚听见乌涂带着哭腔道:"这样酷热的天气,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昼夜兼程的颠簸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元气,待长安的城楼映入眼帘时,秋雨正顺着车帘缝隙滴落。
我恍惚见着阿兄从雨幕中奔来,如幼时一般戳着我的脸颊:"弟弟怎么又在睡觉?"
乌涂将我背下马车时,雨丝混着冷汗浸透中衣,王府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像是阿兄清脆的笑声。
“弟弟是困了么?为什么不醒来呢?”
我脸蛋被人戳了戳,睁开眼,是阿兄纯澈且关切的双目。
“弟弟醒了!”
阳光朦胧着上方圆圆的脸蛋,六七岁的小童稚嫩的眉毛舒展开来,冲我咧嘴一笑。
“可算醒来了!”
乳母闻声过来,探探我的额心,高兴地自言自语道:“烧热退了。”
我晓得自己又是病了。
我自出生以来就如此,动不动烧热,母亲已经看开了,将我全权托付乳母照看,如今好容易长到两岁,已是比幼时病去得快多了。
乳母将我抱到母亲和父亲那里,阿兄在后头跟着,今日天气暖和,太阳照在我的身上,远远能听到父亲和母亲的欢笑。
母亲又有了身孕,再加上新封了皇后,喜上加喜,本就美丽的容貌焕发着光彩,更为雍容,此时正与父亲下着棋。
看到我们几人过来,母亲动了动身子,阿兄小跑过去,枕在母亲胳膊上,由着她疼爱地揉着自己脑袋:“蒲卑?我的好儿,又去看弟弟啦?”
“弟弟可爱,“阿兄抿了抿嘴,胖乎乎的手覆上母亲的肚腹:“阿娘,我还想要弟弟,肚子里的小娃娃,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我被父亲要了过去,猛亲一口脸颊:“是弟还是妹,只要是皇后所诞,多多益善,我不嫌多。”
“你呀!”
母亲逗得高兴,捂着嘴笑我们道:“你亲咱家这小木头做甚,不哭又不笑的,不如亲亲大儿,他尚且能给个笑脸呢。”
阿兄被母亲推到父亲身前,父亲遂抱着他圆满红润的脸蛋亲了一口,果然乐得迷了眼。
我坐在父亲的怀里,静静地看着几人笑闹,如母亲所言,不哭也不笑。
那年冬末,小妹降生,父亲来探视时考我经书,我背完《楚辞》抬头,却撞见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
阿兄已十二,却分不清麦苗与韭菜,听不明白话,甚至辨不明你我……诸如此类,年纪长了,心智却不见长,仍是一副孩童的作态,让人忧虑。
"蒲卑仁厚有余,却非治国之材,"父亲的叹息声穿透屏风:"开明年方七岁便能诵《楚辞》,不如......"
“不可!”
我被那声尖利惊得退开几步,灯火照出屏风后母亲虚弱的身形。
“设立嫡子依年长而不依才能,怎么可以改换呢?”
她语气这般严厉,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许久后母亲缓和下来,一如往常温柔体贴,握住父亲的手道:“我为人母,怎会不知开明更聪明有才能呢?只是这孩子身子太弱,又木讷寡言,胆小怯懦,恐怕比衷还要不如,陛下……妾只要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做个享福的王,您就不要勉强他了。”
两人静了片刻,我又听母亲提议道:“衷年纪渐长,该择太子妃与他婚配了……”
太子妃?
按辈分我得唤之为嫂,也不知我未来的阿嫂是哪家的女子呢?
我并未进殿,躲在角落听了会儿未来阿嫂人选,转身去了阿兄那里。
阿兄在发呆。
自然我没有必要与他谈论什么阿嫂,他也不懂,遂也跟着他发了小会儿的呆,听到召见,才带着他一道去了母后那里。
母后见是我们两个,拧了拧眉,冲着阿兄招了招手:“蒲卑?让贾充的女儿作你的太子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