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书房的门被推开时,老旧铰链发出的细微呻吟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声怯懦的抗议。叶淮川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踩在铺满回忆的薄冰上。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窗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林子成背对着他,肩线绷得笔直,像一尊被时光和痛苦冻结的雕像,唯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窗框上那道旧划痕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午后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林子成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叶淮川注意到他比上次见面时又清瘦了些,西装肩线处有了细微的空荡,但脊背依然挺直,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籍和淡淡雪茄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墨痕死了。”叶淮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骤然劈开满室寂静。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林子成的反应。“你做的,对吧?” 这句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一种裹挟着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望的试探。他心底某个角落,或许在期待一个激烈的否认,哪怕是一个谎言,也好过此刻死水般的沉默。
林子成缓缓转身,动作优雅得近乎迟缓,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哥哥这话说的……我与他无冤无仇,何必沾这个血?” 他的声音平静,但叶淮川没有错过他转身瞬间,指尖那微不可查的颤抖。林子成的目光掠过叶淮川紧握的拳头,心中一片冰凉。他又来了,带着他的怀疑和定罪。林子成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目光像实质般扫过自己颈侧那道淡金色的旧链痕——那是多年前标记留下的痕迹,也是他们之间无法磨灭的羁绊和耻辱的象征。
“无冤无仇?”叶淮川猛地一步上前,一把掐住林子成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新婚夜他差点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记得当时林子成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将那件事带过,那种不在意的态度比事件本身更让他愤怒。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林子成微微蹙眉,但他没有挣脱,反而迎上叶淮川的目光,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一个‘长辈’,难道要跟孩子计较?” “长辈”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讽刺。他永远记得叶淮川是如何用这个身份来束缚他,要求他宽容,要求他退让,要求他像个没有喜怒的圣人。
“他比你大五岁!”叶淮川被他的态度**激怒,猛地将他掼在旁边的红木书架上。古籍哗啦啦散落一地,扬起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林子成的后腰狠狠撞上坚硬的木质边缘,一阵闷痛传来,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苍凉:“是啊……我撒谎成性,心狠手辣。可哥哥,你别忘了——”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叶淮川耳畔,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诛心,“这些,都是你一手教出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叶淮川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依赖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刻的疲惫。许多年前,这个人在他面前还会因为一点疼痛就拽着他衣角,声音发颤地问“哥哥,我疼……能不能轻点”。那时他眼底有光,有怯懦,也有全然的信任。而现在……叶淮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痛楚再次涌上心头。他为什么要把曾经的美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尖锐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凭你那点捕风捉影的瞎猜,你就敢判我死刑?"林子成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带着刺,"他都烂成那样两年了,警方都查不出个所以然,你倒好,二话不说就给我定罪?叶淮川,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和轻蔑,像是在嘲笑对方的自以为是。
叶淮川呼吸一滞。墨痕曾是自己喜欢的一个远房表弟,性格活泼,像个小太阳。他的意外死亡曾经给自己带来很大的打击。可现在,那毕竟是一个生命,从林子成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当年那个会因为一只流浪猫死去而哭红眼睛、心地柔软的少年,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连提及死者都能面带这种近乎残酷微笑的怪物?叶淮川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是他吗?是他一步步将林子成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愤怒——既是对林子成,也是对他自己。
“求我。”叶淮川鬼使神差地开口,指腹擦过林子成有些干裂的唇角,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和掌控欲,“我替你抹干净。收手吧,阿成……我们好好过,行不行?”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他会说的话。可看着林子成如今这副模样,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软了下来。也许……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林子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眶却不受控地微微发红,这抹红晕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好好过?你当年说我是‘长辈’,该让着小孩……这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些所谓的“小孩”,一次次地挑衅、越界,而叶淮川永远只会要求他退让,用“长辈”的身份绑架他。他受够了。
他猛地推开叶淮川,力道不大,却带着决绝的意味。他踉跄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衣领,动作缓慢而刻意,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叶淮川,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显疏离,“毕竟——”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侧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哥的新欢旧爱这么多,我怕待久了,又碍了谁的眼。”
叶淮川看着他那截细瘦的腕骨从西装袖口中露出,看着他那决绝的、仿佛要走出自己生命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砰!”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坚实的红木书架上,指节瞬间传来剧痛,皮肤破裂,渗出血丝,但这尖锐的肉体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沉闷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来得猛烈和深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是气林子成如今的冷漠、尖锐和不可掌控?还是气他自己——明明恨他后来的种种行为,恨他的改变,恨他不再是最初那个纯粹依赖他的少年,可为什么在刚才那人转身的瞬间,他竟会下意识地想伸手拽住他,想像很多年前那样,把他紧紧按在怀里,对他说一句“别怕,哥哥在”?
真是疯了。叶淮川颓然地靠在书架上,闭上眼睛。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急促而嘈杂的声响,像是一场迟来的、为某种逝去的东西而奏的送葬曲。他想抽根烟,非常想。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标记林子成后,那个少年蜷在床角,把脸埋在膝盖里小声啜泣,身体因为不适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那时,叶淮川也是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地站在卧室的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完了半包烟。
那时,少年带着哭腔的抱怨似乎还在耳边:“哥哥,烟味好难闻。”
如今,书房里只剩他一人,满室空荡,窗外是瓢泼大雨,仿佛要冲刷净世间一切污浊与纠缠,却唯独洗不净他心头的疲惫与混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林子成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冷冽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最近身体又不好了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叶淮川更加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