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救情郎巧女夜盗甲,报仇恨元帅怒斩将(贰)
第八回 救情郎巧女夜盗甲,报仇恨元帅怒斩将(贰)
寝帐里,李婳半夜朦胧醒来,乜斜着眼见身旁的红菱被揭了过去,俞游兰却没了踪影,李婳只当她是出去走走,正兀自坐在床上发闷。帐帘蓦地卷起,俞游兰跌跌撞撞跑进来,呆呆的,突然又“哇”地一声哭出来。李婳惊得从床上跳下来,趿着鞋去扶她,想笑又不敢笑:“这是怎么个说法?怕不是碰见鬼了吧。”俞游兰不答话,自顾自地哭着。李婳觉得事情不对,急得直蹙眉:“诶呦,你真是急死人了,到底撞见了什么这样伤心?”正说着,帐外躁动起来,士卒举着火把,奔走相告:“重刑犯铁牛跑了。”李婳猜到了大半,把帐帘放下,拉着俞游兰到案几前,悄声问道:“铁牛逃走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俞游兰通红双眼,潸潸泪下,点头道:“公主,我对不住你们,我偷走了老千岁的铠甲,让铁牛扮作老千岁的模样逃走了。”言罢,便伏在李婳肩头呜咽,喃喃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李婳轻拍着她,劝道:“你放心,他就算跑到天边去,那也是我爹的儿子,迟早会回来的。眼下铁牛逃亡,全军都知道你与他最亲厚,苏定方定会就这揪着你不放,当务之急是洗脱你的嫌疑。”她拉起俞游兰往外走:“咱们去找爹,他一定有办法。”
两人到了程咬金帐内,俞游兰包着一眼泪跪在地上请罪,将来龙去脉说与程咬金,程咬金将她扶起:“游兰,现在咱背起人来说,我还得谢谢你呢,铁牛不尴不尬地呆在这,我正发愁呐,你一个悄没声儿地就给放走了,我真是太谢谢你了……”李婳插嘴道:“爹,现在东窗事发,都火烧眉毛了,咱还是快想想办法,保住游兰要紧。”话音甫毕,几个甲士就踏了进来,叙了礼,便要带俞游兰走,李婳将俞游兰护在身后,程咬金抬手拦下:
“慢,你们要作甚!”
“奉苏监军钧旨,重刑犯铁牛逃亡,现要提审俞游兰!”
“好哇!我还没有去找你们苏监军呢,你们反来寻我们的晦气!是你们苏监军把我儿子关起来的,现在他失踪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我儿媳妇儿听到消息都哭晕过去了,(说着偷向两位姑娘眨眼,俞游兰会意,立马倒在李婳肩上),你们如今却要来治她的罪!我还要问你们苏监军一个失职的罪呢!放牛的倒把牛放丢了,他是干什么吃的?”
李婳忍俊不禁,暗暗地鼓掌,两个甲士转身,她又正色道:“现下俞姑娘伤心过度,痰迷心窍,怎么的也要养个几日才能下地,你二位且先回去,苏监军那边若有铁牛的消息,烦劳前来告知一声。”那二人便被草草打发了去。俞游兰向程咬金福了又福,李婳挤了她一下,笑道:“如何?我说爹有办法吧。”
却说李婳自被程咬金当众揭破心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但毕竟是宫闱秘辛,不好外道,遂都积在心里,恰值六月初四,父母忌日,她寻了由头,撇开众人,在军营一个角落生了个火堆,撒纸抛泪,正是倾吐心绪之时,忽地背后响起人声:“谁在哪儿!军营重地不得生火!”李婳恐惹出事端,“嚯”地站起,踩灭了火堆:“我……我是在烧以往的军机要件。”她泪眼迷蒙,涕泗横流,抬眼一看却是单天常,如此狼狈之相被人瞧见,霎时间两个人都红了脸,单天常匆忙低下头,李婳跺着脚道:“转过去!”单天常依言背过身去,李婳从袖口扯出一块帕子在脸上胡乱揩了一把。半晌,单天常才开口道:“好了吗?”李婳“嗯”了一声:“你半夜不睡觉,在外面瞎晃荡什么,走路悄没声儿的,跟鬼一样。”单天常反问道:“公主不也没睡吗,也是悄没声儿的,这又是什么说法?”李婳不答话,抬腿便要走。单天常立刻拱手,拦在前面,语气也软和了下来:“还未答谢公主那日的救命之恩。”李婳挤出笑,点点头:“都是大家的功劳,也是因为你有些本事,罗通看重你,非我之力。”但见他还拘着礼,又问道:“这又是为何?”单天常复又行了一礼:“向公主赔不是,那日若不是为了保我的命,程伯父也不会揭破公主的心事,惹得公主在这伤心垂泪。”李婳垂眸,绞着手帕:“我哪有那么心窄,爹爹不过是救人心切,一时口不择言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今日是正日子,做儿女的须得祭一祭才好。”单天常颔首:“逝者已矣,生者尽了礼数便可,不必过分伤心。”紧接着,他又把话锋一转:“可……公主有没有想过报仇?”李婳心中猛地一沉,抬头觑着他,随后笑出声来。
“公主何故发笑?”
“八个字。”
“哪八个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怪道你变化如此之快,原来是假投降,真复仇啊。”
“我与公主一样,都被李世民害死了至亲,家破人亡,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报仇吗?”
“我……我如何想如何做与你何干?”
“兄弟阋于墙,他李世民都能痛下杀手,歼灭手足,难保下一个不是你。”
“那你打算如何做?”
“假意投唐,接近李世民,然后亲手杀了他。”
“倘若失败了呢?你可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那又如何?匹夫一怒,也能流血五步,伏尸两人。”
李婳张嘴又欲说些什么,却咽了下去,转身从地上捡起随身的短剑,递了上去:
“马厩里还有一匹马,叫追星狮子骢,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骑上它旬日便可到达长安,届时,一定要用这把剑刺入李世民的胸膛,也算是尽了它前番未尽之事。”
他见李婳脸上全然扫去方才的悲戚,眼中尽是杀气,不免心中一寒
“你……你这是何意?”
李婳解开护膊,撸起袖管,鲜藕似的两条胳膊上,各色疤痕层层叠叠,已成紫黑色,单天常惊得指着这些伤疤:
“这……这是……”
“你的前车之鉴,我当日便是提着这把剑去刺杀他的,结果失手,刺伤旁人,负了她的恩义,而后我便被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里,他怕我寻短见,派了两班人,轮流监守着我,可他居然没有杀了我,说我是收了他人的蒙蔽,杖杀了我宫里二十余人,我又从宫人口中得知,他还派人在鲁国公府前设了暗哨,若不是我爹随军北上,恐怕早已因我遭殃,自那时起我便知道,李世民的深不可测,他不会杀了我,却要我活着受了剜心之痛,让我如冢中枯骨一般,反倒成全了他泽被四方的美名,这就是一个执着于仇恨的最终下场。”
“我孤身一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奈何不了我。”
“可你是罗通和我爹保下来的,他们都待你如亲人一般,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单天常,良久不语,心里纳罕着,眼前这个女子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往事,如今讲来又如此的云淡风轻,好似与她全无关系的旁人故事,他神思飘荡,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便冷不丁地吐出一句:“那你呢?”李婳摸不着头脑,讪笑道:“啊?我?当然……当然啦,怎么说你也是条好汉,若是白白折损了,岂不可惜?”单天常抿嘴一笑,两人散去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今夜对于罗通来说也是个不眠之夜,他辗转反侧,眼前总是闪过苏宝麟射出的那支箭。窗外云开雾散,得见清朗霁月,苏家的豺狼之心亦如这天上之月,昭然若揭,罗通遂披上衣,往程咬金处走去。
一进门,程咬金见他白衣掩怀,惊得问道:“大晚上的,你穿一身白在外面晃荡,不吓人吗?”罗通一屁股坐到了程咬金旁边的小杌子上:“我睡不着,仇人就在眼前,却动不了手,我心里气!觉得窝囊!那日我被挟持的场景你也看到了,苏定方摆明了要与我们撕破脸,若我再不动手,岂不成了他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吗?”程咬金摆摆手道:“现在动手,没由头,咱不占理儿。”罗通急得将身子探向他:“难道就任他在军中横行?日后必成大患呐!”程咬金拍拍他:“年轻人,沉住气嘛,我己经想到了一个法子对付他了。”罗通忙问是何办法,程咬金在他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阵,罗通展颜,拍手称“妙”。
且说扫北战事,过了磨盘山,唐军便抵达北漠的第一道关隘——白良关,此官守将是刘国良,乃前隋降将,被北漠所用,善使一杆錾银狼牙棒,颇有万夫不当之勇。罗通在帅帐与众人商讨如何破关,苏宝麟便头一个冲了出来,说要会会那刘国良。程咬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大侄子,别那么心急嘛,我老程有一计可以连破两个关隘,诸列位听听怎么样?”罗通安坐帅席,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咬金慢慢启口道:“我手下的人打听到离白良关不远的地方就是银灵川,那是一个山上的一个平原,不比白良关,曲里拐弯地建在山尖上,我想如果能带一队人偷袭银灵川,再把白良关包成饺子,来个关门打狗如何?你们谁愿意去呀?”话音刚落,秦怀玉、李婳、尉迟宝林等一干小将纷纷站出来,唧唧呱呱地自荐领兵。
诸位看官,你可有疑惑,这银灵川于群山之中,最是易守难攻,怎么如今成了宝地,能引得众人哄抢?这便是程咬金的双簧计,他早与秦怀玉等人商议好,当提出要攻打银灵川之时,余下人就争相哄抢,不过是做个样子,让苏家人以为他们立功心切,从而引起他们的抢功之心。果然,饵刚抛出去不久,苏宝麟这条鱼便浮上水咬钩了,他一心想要立军功,好挤占罗通等人在军中的地位。尉迟宝林斜眼瞥他:“苏宝麟,你行不行啊,一有风吹草动你就跑,这怎么带兵?”秦怀玉笑道:“宝林,你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此次还是让给兄长我吧。”底下你争我抢,没个定论,罗通轻咳一下,以示噤声:“我看还是……”苏定方突然插了一句:“还是本监军去吧,攻城略地可不是玩的,须得经验丰富之人才行,本监军愿领手下,奇袭银灵川。”李婳接道:“苏监军此言差矣,有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等小将前来北漠可不是来观光的,末将愿领一队人马,若元帅和苏监军不放心,可让鲁国公随军指点。”程咬金点头附和道:“可不嘛,我提的主意,当然由我去啦,就不劳苏兄你费心了。”两个儿子向他扬眉毛、眨眼睛,再者一众小将谁也不让着谁。苏定方也被鼓动热了心,一再请求由他领兵前往。罗通与程咬金暗暗对视,随后拍案道:“好,那便有劳苏监军和两位苏大哥替本帅走一趟,拿下银灵川。”拍板议定后,苏定方咂摸出一丝不对劲,他慌地抬手说了声“慢”:“元帅,若我携二子前去,军中难免说我偏私,只让自家人独占军功,犬子宝麟乃是元帅的帐前先锋,理应紧随元帅,不如让鲁国公与我一同去,一来我二人是故交,更加默契;二来鲁国公乃我大唐福将,有公襄助,银灵川唾手可得。”罗通欲反驳,程咬金冲他摇摇头,后转向苏定方道:“苏兄,我可以跟你走一趟,但你得管我好酒喝哦。”苏定方朗声笑道:“这个自然。”
众人散去,罗通向程咬金道:“伯父,您为何要答应苏定方同去?”程咬金笑回道:“苏定方多聪明啊,听我们在这儿唱双簧,好容易被绕进去之后,居然还能反应过来,在你身边插了根刺儿,我要是不答应,不是摆明面儿上诓他了嘛,不如借坡下驴,堵住他的嘴,让他吃定这个哑巴亏,还有,得防着他狗急跳墙,毕竟他本来就是三姓家奴,狗改不了吃屎的货,万一他投北漠了,咱也能早点防备啊。”见罗通仍是一脸愁容,便拍着他道:“好侄子,你现在可是扫北二路军的大元帅,要立的起来才行,难道你以后娶了媳妇儿,还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不成?”李婳一面捻着嘴笑,一面把程咬金让到一边:“爹,你就真放心让罗通一个人在这儿啊,旁的倒无妨,只是苏宝麟还在,他二人早已是水火不容,万一再生什么事端,您又不在,我们岂不是都成了没脚蟹了嘛。”程咬金摆手笑道:“有啥可担心的,他苏宝麟再大也就是个先锋,上面不还有你和怀玉压着嘛,还能骑在罗通脖子上拉屎不成?怀玉这孩子最老成了,还有你在旁边看着,能惹出啥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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