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元履德(八)
等椅子冷却下来，林初坐了下来，他看着陆尘里，嘴巴张开又合上，多次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事要说。”
林初嗯了一声，他支支吾吾道：“既然有遗忘的，那也有恢复的吧？”
“目前没有。”
“有研究出来的想法吗？”
“目前也没有。”
“那杨辽钦不会记起自己曾经的所有回忆了？”
“看浓度，我给他调的恰好是忘记这几天的。”
“这几天？”
“他不会有与解忧小馆相关的记忆。”
“后期都不会想起来？”
“嗯。”
林初又拿起水杯，透过玻璃，仔细打量里面还剩下不多量的无色液体，他饶是有新的猜测，问道：“这个药水你以前有研究出来过吗？”
“没，这是第一次。”
“你说会有人提前比你研究出来吗？”
“不知道。”陆尘里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停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林初，“怎么了？在那边遇到事了？”
“没有。”林初抿抿唇，他犹豫不决，内心反复挣扎，最终在默了几秒后，他蓦地抬头，与陆尘里四目相对，他很严肃地说道：“我好像被人灌下遗忘药水了！”
陆尘里没接得上林初的脑回路，“？？？你说什么？”
林初还以为他没听清楚，稍微加大了音量，“我说，我以前可能喝下过这药水。”
话落，陆尘里不可觉察地颦了一下眉，他放下手中的笔，直直盯着林初，他的语气很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我缺少了好长一段的记忆。”这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恐惧感裹挟着林初，他紧握双拳，手心不停冒出冷汗，“尘里，如果我真是被人喂下和遗忘药水差不多的东西的话，你能研制出恢复记忆的药水吗？”
陆尘里默不作声。
林初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可以吗？”
陆尘里叹了口气，“你怎么又纠结起记忆的事了？”
林初浑身轻颤着，手心的冷汗直冒，“这种失去记忆所带来的抽离感很强烈，我有时在怀疑，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陆尘里揉了揉眉心，随后说道：“我试试。”
“谢谢你……”
陆尘里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缓一下吧。”
林初喝下好大一杯陆尘里给他倒的水，果然，喝完过后，脑子瞬间清醒，刚刚的恐惧感也消了不少。
“别老是纠结记忆的事。”
“嗯。”
说起来，林初已好久没想起过这个事了，只是谢临突然一问，让他又回想起了。
陆尘里让林初先等个三天，顺便放松一下身心，也就是说三天后他便能知晓杨辽钦的结局。
这三天解忧小馆并没有委托人来，林初也泡在图书室，翻开有关下阴间以及记忆的书籍。
“为什么这些书都没有作者，出版社？”
林初两侧各放着一摞的书。
左手边是待看的，右手边是已看的。
自从上次发现自己常看的书籍竟没有作者，出版社之类的后，他在看书时会留意书籍是否有写明这类内容。
他们的图书室不大，比他俩的卧室稍大一点。
书架上都标有书籍类型，标有语言学习的书架上摆满了与外国语言相关的书籍；标有历史学习的书架上，书脊清一色都带有史字；标有文学作品的书架上，全是著名作家写的文学书籍。
唯独有一个书架上没有标上书籍类型，这个书架上的书全是与下阴间相关的，且都没有写明作者。
而林初现在看的就是这个书架上的书。
这些书能被撰写出来，说明除了他，也有人去过下阴间。
“难道是以前住在解忧小馆的人？我们的前辈？”
“可为什么我没见过他们呢？”
“不会是……”林初赶紧摇摇头，从脑海中抛出那个不太美好的想法。
“尘里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书啊？”
前面因为忙于任务，就忘了问陆尘里这事。
林初想着想着，下意识拿起地上的水杯，嘬了一口红枣花生汤，这汤可是陆尘里特意为他煮的，就算他不喜甜食，就算这汤对于他来说甜过头了，他也得说一句，“真好喝，不愧是我搭档煮的。”
林初又看了两小时，左手边的书已被看完，一看时间恰好下午三点半，他拿着水杯站起身，拿水杯的那只手特意伸得远远的，随后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再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后，他一蹦一跳地跑去了前厅。
林初拉开陆尘里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怎么样啊，能不能告诉我结果了？”
“结果还没出来，但他做的事差不多被全镇人知道了。”
“什么意思？”
“那天他说的话被喇叭传到了大街小巷。”
“就不能一次性全给我讲明白吗……”
陆尘里嘴角上扬，看向林初的眼神满是调侃，“这不想看你求知若渴的样子。”
林初小声吐槽了一句，“变态。”
“那天我其实录了音，杨辽钦喝下药水后的每一句话都被我录了下来，这两天他们镇上的喇叭里放的全是录下来的内容。”
“喇叭你怎么弄的？这么厉害！”
陆尘里轻笑一声，“特殊技能。”
“那你的声音不就也……”
“我处理了，但不会被发现。”
“你怎么处理的？”
“特殊技能。”
“不过，那喇叭不会二十四小时在叨吧？这多扰人啊。”
“没有，掐着点的，不会一大早就放，也不会大晚上还在放。”
“他们没找人处理这声音？”
“特殊技能。处理不了。”
“你特殊技能咋这么多！而且我头一次听说你有技能耶，快，和我说说，你啥技能？”
陆尘里故作玄虚道：“秘密。”
“干啥啊这是，居然这么不相信拥有大好人之称的好搭档嘛！”
“以后你会知道的。”
林初“咬牙切齿”道：“又留悬念……”
林初被继续问下去，他知道陆尘里的性子，如果现在不想说，不管怎么问也都问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
“录音被流出，那杨辽钦肯定知道是我们干的，那这三天怎么没来找我们麻烦啊……”
“你忘了？之前他喝过遗忘药水。”
“哦~”林初豁然开朗，“当时你就猜到他可能会来找麻烦，所以让他喝了遗忘药水？”
话刚一说完，林初就发现了不对劲，“不对啊，按理来说，他就算来也打不开我们的门，他能来解忧小馆好几次都是你特意为之，所以才进得来的，让他喝下遗忘药水不就多此一举。”
“让他喝下遗忘药水的目的不在这儿，我当时要你去把诚实药水带给那边的人是有原因的。”
陆尘里告诉林初，之所以让谢临托梦时别说多余的话，以及让杨辽钦喝下遗忘药水，这两者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杨辽钦认为是谢临的魂儿在作祟。
事实证明，杨辽钦吓得已经两天没睡得着觉了。
达到了陆尘里想要的结果。
谢临没再托梦去吓杨辽钦，在发现杨辽钦的忧愁已解时，陆尘里便放出了录音，算下来，刚好是放出了两天。
林初叉着腰，故作生气，他谴责陆尘里道：“真是，你居然悄咪咪干大事，太过分了！”
陆尘里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林初，他不是故意不告诉林初的，他有他的顾虑。
但林初还是不解，“那为什么要用喇叭？”
“我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林初上前，将手搭在陆尘里肩上，“搭档，你够狠嘛。”
林初低头看着他的搭档，嘴角一勾，明明说着坚决不能站队，其实自己也无意识间偏向了谢临那边吧。
几个月后，陆尘里告诉杨辽钦最终的结果，杨辽钦被判处无期徒刑，不仅如此，在录音被放出后，杨辽钦开始神叨叨的，一直感觉谢临的魂在某处死死盯着他，并且会想方设法弄死他，他精神开始失常，整日疯疯癫癫，嘴里一直说着：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当林初去到下阴间去查看谢临的忧愁是否被解决时，谢临额头上的红点果然消失，但与此同时，林初瞳孔猛地一缩，他发觉谢临的身子已透明不少。
“林初，你是我对世界留下的最后一丝善意。”
如果当时不是同情林初被老板为难，他或许就不会答应，或许杨辽钦的结局也不会那么惨。
“谢临，我一直想问你，明明杨辽钦做了那么多的坏事，阴寿肯定也没多少，死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你阴寿那么多，到时候完全可以在他面前炫耀，甚至还能反过来欺负他，可你却不惜栽在他身上，值吗？”
“这种做法你也觉得很傻吧？”谢临苦笑一声。
“没，我没有资格用我的想法去否定你。”
谢临抬头，望向帝释青色的天空，他直直望着，想要望穿这片天。
在某一刻，他似是穿透了这片天空，看到了另一边的世界。此时的村子一片祥和，人们放心地种着地，不用担心刚种下的小苗被一脚踩死。
他许是满意，面露笑容，语气十分坚定，“值！”
林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当时说耗尽阴寿也想他死，抛开自己对他的仇恨，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除掉这个人渣，你们村子就和平了，社会上是不是就能少了一个渣仔？所以不论说什么，你都很坚决地想要他死。”林初又很直白地指出，“真正善良的人哪有所谓最后的善意，根本就是，你的善意一直都在。”
“哈，这都能看出来，有读心术？”
林初赶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是啊，我当时想着，除掉这个混蛋，是我对于社会的最后贡献了吧，也还不错。哪怕耗尽阴寿。”谢临望向林初，满眼笑意却带着一丝忧伤，“但最后还是得靠你们。我……什么也没做……果然废物。”
“可没有你，我们做不了什么，造成杨辽钦的结局你的功劳最大，这我不骗你。”林初拍了拍谢临的肩，还好恰好能碰得到，要不然他能尴尬得木愣住。
“不要这么否定自己啦。”
“谢谢。”
事后，林初问陆尘里。
“我们是不是干涉了杨辽钦的因果？”
“没有，光靠那边的人托梦吓唬，他最后也会疯。不要小看耗阴寿带来的影响。”
“那我们多此一举了？”
“没有，加快了疯掉的进度和程度。”
之前杨辽钦如此大言不惭地威胁他们，不过是他最后的强撑罢了。
一个刺破手都疼得忍不住哼出声的人遇上这种针对于他的“灵异”事件，他的意志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我当和平使者还真有意义，不可思议。不过，最后能成功，很大概率是因为谢临的善意吧。”林初点点头，表示对谢临的赞赏，“没想到，善意居然才是这次任务的关键。”
陆尘里喝了一口水，试图掩饰心虚的情绪，他淡淡说道：“永远不要小瞧人的善意。”
“你之前不还说……”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林初看着陆尘里不愿被拆穿的表情，在再三考虑之下，他最后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