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 章 保大保小
府中的日子,就如同那潺潺流淌的溪水,一日又一日,无声无息地过去。
乌雅氏的预产期日益临近,也快即将生产了。在这过去的三个月中,府中的局势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隐隐的有了三足鼎立的架势。
宜修自然是最受胤禛倾心宠爱的,这在府中乃是众人皆知之事。其次就要数柔则和李氏了,此二人在这府中隐隐有了互不相让、打擂台的架势。李氏虽说在容貌上没有柔则那般精致秀美,令人惊艳,但她育有一儿一女,凭借着子女的优势,胤禛去她那里的次数也相对多一些。
每日的请安时刻自然也是充满了唇枪舌战,硝烟弥漫。李氏仗着自己为胤禛诞育了子女的身份,在言语交锋中颇为强势,柔则即便心思玲珑,面对这般凌厉的李氏,也难以讨到什么好处。况且在这府里,众人向来看不上柔则,觉得她不过是徒有其表,因而在这场无形的争斗中,基本上都偏帮着李氏,使得柔则在这府中的处境愈发艰难。
李氏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实心眼儿,瞧着众人都偏帮着自己,便愈发得意忘形起来。日日都故意找柔则的不痛快,不是今儿个故意找茬罚她跪一下,就是明儿个阴阳怪气地讽刺柔则两句,说她生不出孩子,尽是些尖酸刻薄、让人难以忍受的话语。
柔则心里面此刻真是叫苦不迭,满心的委屈和苦楚无处诉说。德嫔特意给她的秘方,她是一日不落,天天都认认真真地喝着。而且贝勒爷来她这儿的次数也着实不少,可不知怎的,无论她如何期盼,如何努力,就是始终怀不上孩子。这让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无数个夜晚暗自垂泪,忧心忡忡。
莫不是那息肌丸的功效真的如此厉害,强大到这般地步?自己眼巴巴地盼着能怀上孩子,却迟迟未能如愿。而芳如的孩子眼看着即将就要生出来了,倘若芳如在生产之后,贝勒爷因为这个缘故晋了她的位分,那自己往后在这府中的日子只怕是更加艰难了。每每想到此处,柔则便不由得愁肠百结,焦虑万分。
柔则此刻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可是她在乌拉那拉府时,向来都是被觉罗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如同温室里娇嫩的花朵,不曾经历过半点风雨。府中的那些个勾心斗角的阴私手段,觉罗氏出于对她的疼爱,并没有传授给她,以至于如今她在这复杂的后宅争斗中,常常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柔则满心无助,此刻也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昔日觉罗氏处置自己阿玛那些妾室的种种手段。
府中曾经有个姨娘,仗着自己怀有身孕,便嚣张跋扈,对额娘极其不敬。自己的额娘可不是好欺负的,就在她已经足月即将临盆的时候,巧妙地在她平日里经过的地方偷偷抹了熟油。那姨娘未曾留意,路过时不慎滑倒,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悲惨结局。
若是芳如不小心走到哪里,恰好也如同那姨娘一般摔倒了,那岂不是......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柔则就这样满心盘算着,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中逐渐透露出一丝狠厉和决绝。她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起身就要去付诸行动。
柔则心急如焚,脸上满是急切与狠绝之色,急忙叫来了芳若,压低声音急切地吩咐道:“芳若,你速速去准备一些熟油来,然后将其放在芳如常经过的地方。此事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芳若一听柔则的这番吩咐,心里便清楚这个柔则没憋什么好心思。可是如今柔则这事儿吩咐得极为急切,根本不容她有半分拖延的时间,她也不能及时地去向剪秋姑娘禀报此事。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和担忧,但迫于无奈,也只得遵着柔则的意思,战战兢兢地将熟油放了过去。
芳如自从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动也变得越发不便,也就日益减少了出院子的次数。每日的运动量也就是在自己所住的这院子里面走上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芳如为什么不敢出门儿呢?这背后的原因,自然是少不了齐氏那居心叵测的挑唆。此刻,芳如满脸忧愁,轻柔地抚摸着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后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几个月前,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齐氏当时和她说的那些充满恶意与恐吓的话语。
齐氏脸上挂着看似和善实则虚伪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如妹妹真是好福气,瞧瞧如今妹妹这有了身孕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若是他日妹妹顺利生下阿哥,凭着这功劳,成为庶福晋,哪怕是侧福晋那都不在话下。”
芳如眉头紧蹙,神色间满是忧虑与不安,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地说道:“我不过是宫女出身。只是一夕之间有了身孕,贝勒爷恐怕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在这府中无依无靠,又怎能指望日后凭着这孩子就能一步登天。”
齐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嘴角上扬,语气看似关切却暗藏玄机地说道:“那又如何?妹妹你毕竟是出身满洲,又和德嫔娘娘是同族。虽说贝勒爷已经被记在了孝懿皇后膝下,可是那骨子里的骨肉亲情毕竟是切不断的。就算是看在德嫔娘娘的份儿上,贝勒爷也定会念及这份亲缘,必然会晋妹妹你的位分的。”
芳如面露迟疑之色,眼神中满是忐忑与不确定,声音微弱且带着浓浓的担忧说道:“可是我和德嫔娘娘只沾了那么一点点亲,实在是微乎其微。贝勒爷真的会......真的会因为这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亲缘关系,而给我晋位分吗?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齐氏目光闪烁,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提高了声调说道:“那是自然,只是……”
芳如睁大了眼睛,满是急切与疑惑,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说道:“只是什么?齐姐姐,有话您不如直说,别让妹妹我这般着急。妹妹心里清楚,您是对我好的,这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也就只有齐姐姐您是真心待我,妹妹我信您。”
齐氏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压低声音说道:“你我姐妹向来交好,我也自然是真心为你忧心。如今这府上统共只有两个阿哥,地位尊贵。若是你这胎有幸是个阿哥,以福晋的性子和手段,我只怕她那边会容不下你。毕竟母凭子贵,这多一个阿哥,就多一份威胁,难免福晋不会心生忌惮,对你出手啊。”
芳如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解,连忙说道:“福晋向来贤德呀,姐姐为何会有此担忧?你看李庶福晋的二阿哥不也是顺顺利利地成功生了下来吗?想来福晋定不会为难于我的。”
齐氏神色紧张,目光急切地盯着芳如,语速加快说道:“妹妹糊涂啊!那李氏是何身份?她不过是个汉军旗出身,家世卑微不高。可是妹妹你不同啊,你不仅是满军旗,家里又和德嫔娘娘沾着亲。若是你这胎是个阿哥,那往后这王府的世子之位,可就不好说了。福晋岂能容得下这样的威胁存在?”
芳如听到了齐氏这般丝丝入扣的分析,原本就不安的心此刻更是变得惶恐起来。她仔细思量着齐氏所说的每一个字,越想越觉得齐氏说的确实在理。
芳如的双眸中盈满了诚挚的感激之意,郑重地朝着齐氏深深地福了一礼,语气无比恳切地说道:“多谢姐姐此番坦诚相告,让我得以明了这其中暗藏的诸多危机。这段时间,我必定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多多提防着福晋那边的一举一动。还烦请姐姐在我力所不及之时,能够多多替我留心照看着。倘若这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生产下来,我定然会让这个孩子诚心诚意地认姐姐您为干娘。日后,不论是我还是这孩子,都定会竭尽全力报答姐姐您的这份天大的恩情。”
思绪逐渐回笼,芳如缓缓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期待与憧憬。如今自己已经怀胎满了九月,即将临盆。若是这胎有幸是个小阿哥,那自己的命运或许就能从此改变,也会像李氏一样得以晋升为这府中的庶福晋,从此在这深宅大院中多一份保障和尊严。
自己的阿玛如今已经官升七品,仕途顺遂,真是桩桩事儿、件件事儿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发展。只是如今自己孕期食欲大增,吃的有点儿多,再加上缺少活动,这体型难免有了明显的变化,行动起来也愈发觉得沉重和不便。
唉,不过细细想来,可是为了孩子能够健康茁壮,自己体型有所变化这又有什么呢?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一个小阿哥,凭着这孩子,在这府中她就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往后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
若是孩子以后长大成人,能够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立下赫赫军功,那她也能跟着风光出府,当个享尽荣华富贵、受人尊崇的老太君。若是孩子有了更大的造化,比如得到圣上的赏识和重用,加官晋爵,说不定以后的王府就是她芳如当家做主了,到那时,还有谁敢轻视于她?
芳如整个人沉浸在脑袋里一直不停畅想着的以后美好而又荣耀的生活当中,思绪早已飘远,根本就没有注意脚下的情况。而脚下正是柔则刚刚吩咐芳若洒下的熟油。只见芳如脚步往上一踏,脚底瞬间打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急速倒去。
芳如身边的侍女翠儿见此情形,也是心急如焚,急忙伸出双手去拉芳如,试图阻止她向后倾倒。可是芳如如今正处于孕中,体型比往常大了许多,体重更是重得过分,翠儿一个柔弱的侍女根本就拉不住。
她不过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宫女,力气本就有限,自然是难以拉住这下坠的巨大力道。芳如就这样毫无阻拦地直向后倒去。而那小宫女也是因为没有承受得住这下坠的沉重力道,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了芳如的肚子上。
剧烈的阵痛猛然袭来,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芳如瞬间脸色煞白,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痛苦地低声呻吟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她的声音颤抖而虚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翠儿惊慌失措地连忙从芳如的身上起来,转身的瞬间就看到了自己主子双腿之间触目惊心的血迹,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着急得要命,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她顾不上许多,赶忙呼喊着周围路过的下人,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芳如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她自己的房中。安顿好芳如后,翠儿不敢有丝毫耽搁,飞一般地跑去通报了宜修和府医。
这边的柔则在看到芳如摔倒之后,心里也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立刻想要消除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她神色紧张,目光凌厉地看着芳如摔倒的地方,连忙急切地吩咐芳若:“快去!将刚才撒的熟油清理干净,动作要快,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端倪。”
芳如身孕如今已然满了九月,本就即将临盆,身子沉重。又加上刚才那一跤摔得着实厉害,胎气受到极大震荡。她下身出了太多血,情况危急万分,为了保住大人和孩子,也只能让芳如提前生产。
府中的众人听闻芳如即将要生产的消息,顿时一片哗然,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务,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急匆匆地来到了汀兰阁这里。
听着室内不断传出芳如那凄惨痛苦的叫声,众人站在外面,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尤其是索绰罗氏,她的年纪最为幼小,尚未经历过生育之事,竟不知生孩子是这般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听着屋里那位乌雅格格声嘶力竭的叫声,索绰罗氏吓得小脸儿煞白,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帕子,眼中满是恐惧和惊慌。
索绰罗氏此刻就像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狗一样,整个人都慌了神,下意识地用力拽住了宜修的手。宜修转头看向她,见她这般惶恐无助的模样,心里倒也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这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儿。于是,宜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中带着些许安抚,示意她安心,不必如此惊慌失措。
屋里芳如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凄厉严重,那声音仿佛要穿透屋顶,直刺人心。稳婆在屋内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却依旧束手无策,眼见情况愈发危急,也是没了办法,只好急匆匆地跑出来请示。
稳婆神色慌张,脚步踉跄地奔出房门,来到福晋面前,声音颤抖着说道:“福晋,乌雅格格眼下有难产的迹象啊!格格孕期进补过度,孩子被养得太大了,根本就生不出来。而且再加上格格刚才摔了那么重重的一跤,孩子的头隐隐发偏,胎位不正,这生产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若是孩子迟迟不出来,只怕会在腹中憋死啊,这可如何是好?”
宜修眉头紧蹙,神色凝重,略作沉吟后说道:“你们且先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大人和孩子。此刻情况尚未明朗,不可轻举妄动。等贝勒爷来了,再依据具体情形做最后的定论。”
胤禛这边刚听着下人来禀报说乌雅氏即将要生产,他心中对此却并无多少在意。他本就对乌雅氏毫无喜爱之情,对于乌雅氏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不重视,觉得无关紧要。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想着让宜修过去盯着处理相关事宜就行了,自己无需为此费心劳神。
只见宜修身边的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请他,胤禛心里当即就已经猜到,乌雅氏这胎想必生得极为艰难,否则宜修不会特意派人来请他过去。想来定是遇到了棘手的状况,宜修这才不得不请他去拿主意。胤禛略一思索,便抬腿朝着汀兰阁的方向走去。
稳婆一脸焦急与惶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道:“贝勒爷,格格这胎的情况实在是凶险万分,老奴们已经想尽了办法,可依旧回天乏术,怕是生不下来了。贝勒爷,事已至此,还请您赶快拿个主意,是保大还是保小?”
若是选择保大,只需要赶紧安排人去熬制一碗药送进去,让孩子没了气息。然后再有经验丰富的稳婆进行推宫移位的操作,凭借着她们熟练的手法,将已经失去生命的孩子从母体中娩出就好了。
若是决定保小,那就不得不采取极为冒险和残忍的手段,需要将母亲的下体划开一个大口子,然后让稳婆冒着极大的风险进入到母体内部,用手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顺出来。但这种方法对母亲的身体会造成极大的创伤,甚至可能会导致母亲因此丧命,而且即便孩子能够顺利出生,日后也可能会体弱多病。
院子中的众人一个个神色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眼巴巴地等着胤禛给出最终的答复。芳如毕竟只是府中的一个格格,身份卑微,在众人眼中,她的性命又怎能与可能诞下的龙孙相提并论。只听胤禛几乎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冷冷道:“保小。”这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令人心惊胆战。
稳婆得了胤禛的命令,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也是急忙转身进屋,开始按照胤禛保小的吩咐进行接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愈发紧张和沉重。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屋里面就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稳婆满脸疲惫却又难掩喜色,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刚出生的那个小小的人儿,脚步匆匆地走出屋子,来到胤禛面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和谄媚给胤禛道喜:“恭喜贝勒爷,贺喜贝勒爷。”
稳婆满脸堆笑,眼中透着喜悦的光芒,快步走到胤禛身前,屈身行礼,声音响亮而谄媚地说道:“恭喜贝勒爷!乌雅格格历经艰难,为您生下了一位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格格。”
而这位刚刚诞生的小格格,依照王府早已定下的齿序排列,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府中的三格格。
宜修面带温和的笑容,目光柔和地看着襁褓中的三格格,心中暗自估量着。只见这三格格圆滚滚的,体重明显比当初二格格生下来时足足大了一圈儿。想必这位三格格出生的体重都有十斤之多,如此沉重的胎儿,也难怪芳如生产这般艰难,迟迟生不下来。
屋里的芳如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整个人已经极度虚弱,再也经受不住这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她望着头顶的幔帐,眼神空洞而绝望,心里也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刚刚在行走时,明明是踩到了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滑倒了。然而,由于齐氏在一旁恶意挑唆,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歪曲事实的话,使得本就头脑混乱的芳如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理智和判断,竟然偏执地觉得是福晋暗中设计害了她。
芳如此时仅残存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紧紧拉住身边的翠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去……去求贝勒爷,就说……就说我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我也想见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