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江山月
谢宁回到主殿的时候,正看见枕行川。
枕行川:听鬼侍说,你刚才去了一趟观冥那。
枕行川:他没对你不敬吧?
言语间甚至带着自己都无意识的担忧。
闻言,谢宁摇了摇头。
谢宁:当然没有。
谢宁:那孩子心性本也不坏。
话音落下,枕行川张了张口,一时却没说得上话来。一直在谢宁拉着他坐下的时候,停顿片刻终是开口出声。
枕行川:我知道他依赖我。
枕行川:但是这本来就是没必要的事情。
枕行川:他会轮回,忘了一切,没必要牵扯上太多不必要的情分。
枕行川说话的时候,谢宁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这一刻,如今的枕行川才有了一些传闻中那鬼君的影子。
孤寂,淡漠,一个人不知禹禹独行了多久。
凡人不妄谈生死,怕触碰鬼神。偏偏鬼神之辈更是仰止方寸,所以草木之身,所以叩首卑身。
枕行川:所以这样就很好。
谢宁沉默了一瞬,终是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才开口,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谢宁:枕行川,我得走了。
枕行川僵了僵。
谢宁:我那人族的肉身还在外面,不能耽搁太久。
枕行川:……我知道。
枕行川:明日我会差鬼差带你回去。
触及谢宁的目光,枕行川顿了顿,半晌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
枕行川:明日就行。
谢宁:嗯。谢谢。
说完这些,枕行川避开目光,像是逃避什么起身欲走。
谢宁想了想,叫住了他。
谢宁:对了,行川,你知道北邙上神的事情吗?
枕行川:北邙上神?
枕行川露了片刻茫然,沉吟着回忆了良久。
枕行川:那是数十万年前洪荒那辈的事情了,神魔打生打死,人族苟且偷生的日子。
枕行川:怎么,你对那老掉牙的历史感兴趣?
谢宁:看见了一本案卷,有点好奇。
枕行川:其实那么早的事情,外族都不见得能多了解,大多都被神族那帮人锁了起来三缄其口。流传至今的也不过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听听就好。
枕行川:北邙上神吗,据说是北邙山因为经年龙气与鬼气汇聚而生的精怪,被一个叫寄江潮的神君垂死之时授了一身神力,成了神。
枕行川:说来传奇,他一个精怪之身,短短百年却能成了上神,不过神界当年也因为他的身份没多待见他。
枕行川:后来的事情因为在神界,被封锁强压了消息,这我就不知道了。
枕行川:听说很多年后,他私放魔神出世,最后自裁于北邙山。
谢宁:北邙山?
枕行川:对,人族那个曾经葬了二十一代帝王的北邙山。
枕行川:不过如今各家势力各执牛耳几经周折,如今却不在人族了,被划到了妖族岐山。
谢宁闻言,朝枕行川颔首。
谢宁:原来如此。
谢宁:对了……你听没听说,这北邙上神曾有一个弟子?
枕行川:弟子?
枕行川:我以前在神族传闻中确实听过这种消息,只是都是闲谈的似是而非,神族高位者本身也没有承认过。
枕行川:好像是说这北邙上神曾在北邙山捡到过一个孩子,收养了长大。
谢宁:后来呢?
枕行川:后来?没有后来。
枕行川:没人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后面经历了什么,甚至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都没人能证明。
枕行川:不过这些都算神族的秘辛了,你从哪听说的?
谢宁:就,机缘巧合之下得知的。
谢宁有些含糊其辞,幸运的是枕行川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心下安下心来,谢宁朝枕行川笑笑。
枕行川:对了,谢宁,我——
枕行川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殿门突兀的一声响给打断了。他没忍住平生出几分郁色,正想骂声,想了想身边的谢宁,又硬生生压回去了,只硬邦邦地出声问了一句。
枕行川:什么急事?
看守:君君君上,大事不好!
进门的是个鬼侍,冷不丁被枕行川扫了一眼,连带着话语也有些哆嗦。
看守:又有个人族掉进来了。
枕行川:人族掉进来了你就送去剑离那,这种小事还要通传到鬼君殿?
看守:属下知道,那那人族太横了。
看守:卜一进鬼域,就闹着要出去,鬼域是什么家家酒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个两天三天理魂碟根本没法办通传。
看守:属下想强行压着他走,他就打属下,就没见过那么横的。
看守:他身边倒是有个一身伤的人族,不过看样子昏迷不醒。
谢宁怔了怔。
谢宁:你说的这个人族,你知不知道他名字?
看守:名字还是知道的,好像叫谢什么……啊对了,谢清。
谢宁扶额。
枕行川:那么你们多厉鬼,制服不了一个人族?
看守:小的们又不是那帮注定出不去的厉鬼,要攒功德出去的呀。私伤人族可是大罪,轻则入十八层,重则剥夺轮回的。
闻言 枕行川头疼地摆了摆手示意。
枕行川:本君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得了枕行川的保证,鬼侍忙不迭告退。
枕行川:阿宁,我出去一下。
谢宁:那个,等等。
谢宁:他口中的那个人族,好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枕行川适时地露出了一瞬茫然。
枕行川:那么巧?
枕行川:也好,要你和他认识刚好也能省事不少。
枕行川:你去找刚刚那个鬼差,他会带你去见那个人族的。
谢宁:好。
谢宁应下,正要转身,枕行川又补了一句。
枕行川:他要敢伤你,我——
谢宁:放心,我没那么好欺负。
枕行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枕行川:我知道,我就是……担心。
谢宁:乖了。
说完这些,谢宁转身离开。
剩枕行川在原地被这二字砸得有些楞神。
剑离:君——是你?
谢宁到了地方,随即便有一个鬼差迎了上来,看清谢宁的脸,他脸上浮现出一瞬错愕。
剑离:你你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乱进?!
谢宁:知道啊,鬼差府嘛。
剑离:你知道你还?
谢宁:你们君上让我来的。
剑离:你骗谁呢!
谢宁:你叫剑离,对不对?
闻言,剑离一梗。
剑离:不是,你一个人族,怎么和君上扯上关系的?
谢宁:话说那日你我一别,我机缘巧合下到了鬼王府——
剑离:长话短说,快。
谢宁:你们君上和我之前有旧情。
谢宁:情人的情。
剑离瞪大了眼睛。
剑离:你你你!
剑离:你知道诽谤鬼君要被判多大的罪吗?!
谢宁学着剑离的话回答。
谢宁:我我我知道啊。
闻言,剑离半晌没接得上话来。
约摸是被气了个狠的。
谢宁:不要生气,来,跟着我深呼吸。
剑离:你少来!
谢宁:你们家君上叫枕行川,对吧?
剑离:你竟敢直呼君上名讳?!
剑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
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惊疑不定地看向好整以暇的谢宁。
谢宁:你要是还不信的话,我还知道——
剑离:停,打住,够了,我信了。
剑离脸上还是带着铁青,慌忙叫停了谢宁,硬邦邦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剑离:那边。
谢宁:你确定?
剑离:这么点路这么可能错?
剑离答得言之凿凿,谢宁沉吟了一下,没反驳。
谢宁:好吧,再信你一回。
剑离:不是,你看那骗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喂?
剑离正想理论,然而谢宁已经走出老远。
谢宁:奉言堂……到了。
谢宁一路拾阶而上,这次总算找对了地方。
卜一进门,就被一个瓷瓶砸了过来,还好谢宁闪得够快,不然身上难免要见伤。
谢清:都说了你们快点送我出去就行了!
谢清的声音带着焦急,显然是恼了。
顾忌着谢清的暴脾气,谢宁谨慎地没有立即探头,而是侧身借着墙躲避。
谢宁:谢清?
谢清:顾道友?!
谢清:快快快,你快进来!
没有瓶瓶罐罐再飞出来,谢宁安下心来。
然后在进门的时候,就被对方结结实实扑上来抱了个满怀,蹭了一袖子鼻涕眼泪。
谢宁有些方。
谢清:呜呜呜鬼域这帮没有感情的混蛋,都说了很急就是不肯放我和师兄出去!
谢宁敏锐地捕捉到谢清话语中的字眼。
谢宁:师兄?
谢清:对,就是大师兄啊,之前带你去论道见过的,他还给你递了玉章呢,你记得吗?
谢宁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谢宁:他怎么了?
谢清:我也想问你呢!
谢清:那日他和你去临祈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的命灯突然就碎了好大一块,等我赶到的时候他肉身一身伤,魂体都不知道困哪了。
说完谢清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生生压住了脾气,但语气仍是带着怒意。
谢清:抱歉,我太心急了。
谢宁:……是心魔幻境。
谢清:你说什么?!
谢清几乎气笑了。
谢清:这个疯子,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也敢这么闯……
谢清:对了,顾道友,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师兄他可能撑不了太久……求求你了,我知道我们情分不算深,就当我天机阁欠你一个人情。
谢宁有些不敢去看谢清的眼睛。
谢宁:人族误闯鬼域,需要正魂入魂碟才能还魂。
谢宁:谢意——谢宁如今他的神魂困在心魔幻境中,不能授魂碟,没法出去的。
谢清:怎么会……?
谢清:我以为他是魂体误入鬼域就按禁书的法子偷渡进来了,结果就只找到师兄没意识的魂体……
鬼域有正魂之说,魂分神魂和魂体,神魂为意识,魂体则是壳子。
谢宁没把整理魂碟需要通传的时间算进去,但如今以谢意安的景况,即便谢宁从枕行川那走后门插队也没法还魂。
谢宁:这样,你先回去,谢宁如今的事我来想办法。
谢清:顾染你一个散修,在鬼域你能有什么办法?!
谢宁:有办法的……你信我一回。
谢宁:我和鬼君有些旧情,我从他那想想办法。
谢清咬了咬牙,纠结片刻,别开了目光。
但语气仍是执拗。
谢清:大师兄是我最亲的人了……顾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僵持良久,谢清终于松开抓着谢意安的手。
谢宁:我会的。
谢宁:谢清,我一定会把他完完本本地带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