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在这场名为问心的审判中,死去的人是先前两场审判的几倍。像是日光下倏忽就消散的雪,甚至没能发出呼喊,困死在问心镜中的魂灵的命灯,就那样被镜业一把捏碎了。
镜业支着头,脸上再不复先前的笑意,望向殿中相互搀扶着的人们,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镜业:还有最后两场审判。
自踏出问心镜的时候,镜业望着他们二人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行川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反望向镜业,并不吃这一套威慑。
镜业:目前成功通过预热审判的罪人,一共有五十七人。哇,真是好高的存活率啊。
止戈:废话少说,关于下一场审判,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镜业:知根知底了就不叫惊喜了。
尚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进了各自的安置屋子里。
镜业:明天见,相信第四场审判,一定会让各位终生难忘。
话音落下,不乏有人发出抗议声,谢宁听见不少拍门的声音,想来是有不少人试图离开。
谢宁:门被镜业锁住了,他想让我们困在这一直待到明天早上。
一同谢宁被推进来的还有行川,行川正准备上前推门,闻言半道停下来动作,转身又走了回来。
谢宁:饿一晚上吗……先消磨一番气力,倒是那个恶趣味的疯子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行川:谢宁。
谢宁:嗯?
行川: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谢宁:说,什么?
谢宁试探着开口,却被行川反抓住手抵在了墙上。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谢宁有些慌乱,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行川的目光。
行川:关于问心镜中的事情,关于你我。
谢宁:那时你被封了记忆,也不清楚贸然说出真实身份会不会扰乱审判,我就谎称是你的心魔借此——
行川: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行川望着谢宁的眼睛是执拗的炽热,谢宁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看向行川。
行川:谢宁,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行川:我,我——
谢宁:你喜欢我?
行川:你知道?
行川手腕一时松下力道,被谢宁抓住机会轻而易举挣脱了桎梏。谢宁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始一个安全的间隔。
谢宁:我其实不是不告而别,我其实从来没有离开。
谢宁:行川,我一直在,只是你后来突然就感知不到我了。
行川:……这样啊。
行川顿了顿,良久,才艰难扯出一个苦笑来。
行川:我在问心镜的那六百多年,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的。一开始是怨恨和不甘心,想着,等找到你之后,一定要骂你一顿,控诉你凭什么不告而别。
行川:可是我一直一直找啊,怎么也没能找到你,一直到最后,我只求,想能见你一面就好了,哪怕一眼也好。
行川: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
谢宁试探着抱了行川一下,片刻的温暖,却让行川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谢宁:明天还有下一场审判呢,睡吧。
行川:谢宁,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谢宁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但是行川仿佛就是笃定谢宁一定会回答,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行川:谢宁,那几百年的时间,你有没有爱过我?
行川甚至不敢问现在,只试探着问着。
行川看见灯火下谢宁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听见谢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谢宁:我不知道。
谢宁:但是,大概你对于我来说,总还是特殊的。
谢宁:行川,我——
行川:足够了。
行川轻轻扬起一个笑来,低声说着。
行川:谢宁,谢谢,足够了。
谢宁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再开口,只是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一夜无眠。谢宁次日醒来,看见行川做贼一样给他手里塞了一颗糖。是最普通的冰糖,似乎被捏了很久了,还有些碎。
行川:今天的早饭也没有,镜业是打算我们饿着去接受审判。
谢宁:那你还能找到糖?
行川:找肯定找不到,从别人身上抢的。
谢宁被这番理不直气也壮的话逗乐了,那颗冰糖被他拿起,却塞到了了行川的嘴里。
行川:谢宁?
谢宁笑着朝他朝了朝手,行川顿了顿,快步跟上了谢宁的步子。
镜业:二位关系可真是好呀。
谢宁闻言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镜业这番话大抵是在说自己和行川。
谢宁:大人竟然也会关心起我们这些罪人的事情来?
镜业:碰巧看见,随口一问罢了。
镜业摇摇手中的扇子,划出了一道敕令,顿时整个大殿四周都被一堵高墙环住。人群惶恐不安地左顾右盼着,最后不约而同将目光汇集向镜业的方向。
镜业:今天这场审判名为断恶。目前存活着的你们,要进行一场厮杀。
镜业:直到唯一胜出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迎接最终的审判。
一折春:你这个疯子!只能有一个人活着,那其他人岂不是都得死!
镜业:放轻松,说不定活着的人会是你呢?
与人们惊怒的目光所迥然不同的,是镜业肆意的笑容。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像是一柄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镜业:好心提醒一句,你们最好快点行动哦,如果一天还不能结束审判,我就能合理地将你们全部杀死了哦。
镜业如以往一般消失了,留下哭喊着求饶着的人群。谢宁牵着行川颤抖着的手,勉强朝他打起一个笑。
谢宁:你有在风波恶那么多年的经验,肯定能赢的。
行川:赢?谢宁,你是觉得我会能下的了手杀你吗。
行川:在你经历过那六百多年后,你觉得我能下的了手?
谢宁顿了顿,想将手慢慢抽出,但行川就是不肯松手,打定了注意。
谢宁听见身边的人群在短暂的犹豫后重新骚乱起来,耳边响起了刀剑声,有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身上,滚烫。
这一次行川松开了他的手。谢宁借余光看去,横剑挡下方才位置上的袭击,一把将行川拽开。
谢宁:刀都砍过来了还不躲?
行川:我躲了你怎么办?
谢宁:所以让你早点放手啊。
行川:如果不拉着你,你就不见了。
谢宁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出声。
谢宁:不会不在的。
时间并没有留给他们寒暄的时间,谢宁只来得及遥遥朝行川扔下一句,随即翻身挥剑在人群中厮杀着。谢宁的剑招是不带半点拖泥带水的干脆,完全是碾压着的一力化万法。
可是如今尚且带了一身伤,发挥的威力也大不如前。行川咬了咬牙,也朝谢宁那杀去。
亡命之徒最悍不畏死,更枉论如今在场的大多都是已经犯下杀孽的怀罪之身。生死危机就摆在眼前,人们如角斗场的角斗士那样,拼尽一切地厮杀着,却又一个个不甘心地倒下。
谢宁:咳咳……
谢宁擦去脸上沾染着的血,拄着剑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长剑晦暗,新干的旧干的血迹从剑上逶迤滴落地面。
止戈:饶了我吧,我,我只是想活——
谢宁看见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脱力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仍是不甘心地睁着,随即化作光点消失。
而在他的身后,半身染血的少年握着一柄短刀,沉默着低头看向谢宁。
正是行川。
谢宁:所以,现在,只剩你我两个了?
谢宁的伤势很重,有一刀生生砍伤了他的颈侧,连带着说话也有些费劲。谢宁捂着伤口,想朝行川强撑起一个笑,却无论如何也勉强不起来。
行川:谢宁。
谢宁看见行川一步步走向他,将手中那柄短刀塞到了他的手上。谢宁下意识地就想松开,却被行川紧紧握住。
行川:谢宁,杀了我吧。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行川:其实,我想复生也无非是牵挂着人间的那些,但是沧海桑田,其实我牵挂的那些也早已经找不到了。
刀尖就悬在行川的心口上,只要在进分毫就能毙命。
行川:……只是难免还是有些遗憾,其实明明还有很多向和你说的事情。
谢宁:枕行川。
行川怔了怔,看见谢宁凑近了他,轻轻在他额尖落下一吻。行川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宁的脸。
谢宁:你之前问我,那六百多年有没有爱过。
谢宁:也许真的是有的。
一同谢宁声音落下的,还有刀刃莫入血肉的声音。却不是刺入行川心口的,行川睁大了眼睛,看见刀刃划过谢宁的心口,温热的血自伤口出流出。
谢宁:……如果可以的话,行川,活下去。
行川:谢宁!
谢宁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在行川的怀中寸寸消散,最终彻底不见半分踪迹。
如经年的雪,甚至不等行川去捧起接住,就已经碎了。
镜业:恭喜,你进入最后一场审判了。
行川没有回答,目光仍是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怀中,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镜业:最后一场审判,没有名字,是你与我的生死相斗。我死了,你就是新的镜业殿殿主,若你死了,你就是审判失败。
镜业嗤笑一声,直直朝行川杀去。然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方才还对他无动于衷的行川,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势。
行川:差点忘了,你这家伙还活着。
镜业:什么?这不可能——
镜业快速反应过来,然而已经太迟了,他慌忙想要逃跑,却在方寸之外就被行川撕碎了魂体。
行川:你知道吗,风波恶的那么多年,神,妖,人,枉论鬼,像你这样的货色,只是我们那最低级的生意。
行川:不过是借着别人实力大减和这任鬼君敕令狐假虎威的东西,居然蠢到主动解除敕令去和我决斗——哈。
一枚令牌从镜业消散的地方浮现,朝行川的方向飞来。行川却连一眼也欠奉,直接掰断了那块令牌。
随着令牌的破碎,金碧辉煌的大殿在刹那间崩毁不见。行川沉默着走出山外,依旧是漫长的白骨山路,只是这一次,山门口那静静伫立着一个玄衣的中年男子。
鬼君:要逮着你还真不容易,为了避开神尊大人的制约规则,本君还得假借审判之名将你拉入局。
行川:不就是我活着的时候打不过,以为死了就能报仇吗。
鬼君:呵,那又如何?
刀兵声相撞,锋芒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