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熙番外 瞬晞月华
闻人熙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昏沉夜色,他缩在破旧的马棚中瑟瑟发抖着。
他顾不得空气中马尿的腥骚气,拼命地借着马匹的身形挡住自己。马匹被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受了惊吓,有几个马蹄重重地碾在了他的手上,力道很重,几乎废了他的手骨。
但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听见记忆中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正在咒骂,砸着屋内破旧的家具出气。
闻人清:小兔崽子!死哪去了?!
闻人清喊着,在小小的矮房中翻箱找柜着,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她气愤地坐在地上开始嚎啕起来,一会咒骂老天无眼,一边咒骂恩客薄情。
一直喊累了,就在地面上睡去,鼾声如雷。
闻人熙一直确认到闻人清真的睡死过去,才敢从马窖中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蹑手蹑脚地从旁边挨着的野林中翻出去。
闻人熙跑得气喘吁吁,却一步也不敢停下,路上不时回头看看,确认没发现闻人清的身影才短暂的安心下来。
——闻人清以前也打过他,闻人熙怕她的喜怒无常。可每次跑远了,最终却因为不知道去哪而回来。
然后便是闻人清更加凶残的打骂,那力道能生生把他抽得昏死过去。
但这次不一样,闻人熙这一次,听见闻人清谄媚地将他许给了一个恩客做奴隶。
是魔族斗兽场的死斗士,一旦去了,基本这辈子都得死在那。
于是闻人熙逃了。虽然还是不知道能去哪,但他知道,他绝对不能回到那个名为闻人清的地狱里。
闻人熙一直逃到最荒僻的离城。这里都是混不下去的走投无路的人,穷人,野妓,负债者,或者是穷凶极恶的逃犯。
闻人熙嘴笨,所以吃了很多亏。
人们耍他,骗他,害他,而当时还仅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只好一分不剩地受着。
具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闻人熙不记得了。只大概记得那应该是一个雨天,他被几个流浪汉揍得奄奄一息,他听见他们在轻贱地嘲笑着他。
话很难听,锥心一样的疼。言语无形,可又最是伤人至深。
但那一次闻人熙没有再忍下去,他拼着一股死劲反扑向那几个人,用牙咬,用手挠,用脚踹。
是最简单也最笨拙的方法。
人们用脚踢他,用拳头打他,但闻人熙就像被逼到绝境中的疯狗一样,不死不休。
那一晚血水混着雨水,他在一地血腥中离开。没有人指责他,因为那里死人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反倒是闻人熙因为那一架有了凶名,人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他也是个硬骨头,做事情欺负人不再那么肆无忌惮。
闻人熙就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中长大,血腥,暴力,尔虞我诈,人皆两面。
甚至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当一个人,他像一个野兽一样,狩猎,围猎,战斗,人们谈起他的时候,语气也忍不住带着轻蔑。
“那个疯狗。”
人们这样说着,而闻人熙并不在意。
后来闻人熙的架越打越大,实力也越来越强,他浑浑噩噩地甚至成了五方魔尊之一。
当然没有人服他,魔族虽然以实力为尊,可也分血脉里那点三六九等。
闻人熙是最低贱的混血。
最看不起他的要数嘲风,那个魔族遇事先扬三分颜色,尤以自己那夹杂着一分天魔血脉自傲。闻人熙则是异端,是拉低了他自我优越感的异端。
于是嘲风算计他,针对他,闻人熙讨厌他,但是碍于遗老们的拥护,每次都不能拿嘲风怎么样。
后来又是后来,他被嘲风偷袭,只是这一次正逢他修炼纰漏,竟被嘲风捡了个便宜,将他大败。
闻人熙一身经脉半数毁断,甚至连魔婴也被嘲风挖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闻人熙讨厌这样的感觉。
卑贱,孱弱,是他年少时噩梦般的任人宰割。
大约是要死在这里,闻人熙想。
谢宁:你醒了?
闻人熙从梦中醒来。
他看见一个身着白衣佩剑的青年正端着一碗乌色的汤药,神色关切地看向他。
是个修士,闻人熙快速得出结论。
闻人熙见过许多修士,也杀过许多修士。不是杀就是被杀的关系,闻人熙很快便得出了来者是敌非友的结论。
闻人熙:你是谁?
闻人熙言简意赅地说出这三个字,冷硬而带着杀意。
只是那名修士却好像浑然不察,他朝闻人熙安抚地笑笑,开口朝闻人熙解释起来。
谢宁:当然是捡你回来的人。
他耐心地和闻人熙解释着,目光中是一片宁和。那是闻人熙从未见过的澄澈,干净而温软。
理智告诉闻人熙,他应该走,不要多生事端。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应承下了那个修士的话来。
闻人熙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利用他。
他现在落魄,需要有人帮助。
于是闻人熙跟着谢宁开始调查起了相州郡的魔修作祟之事。作为魔界五尊之一,闻人熙当然知道离灯的那些小动作。
于是闻人熙在谢宁不知道的时候,刺激了相州郡守,让本来还有一个月才收网的州郡提前暴露。
就当是还那修士的人情,闻人熙想。正好他也缺祭品,可以抢了离灯的供奉。
闻人熙这样想着,他按照自己的逻辑和经验,甚至推断出谢宁会以怎么样惊恐的神色丢下他逃命。
但谢宁没有。
明明知道那是先魔君离灯,那个修士却还是先一步将他送出了门外。
闻人熙怔住,脸上是超出预期的茫然。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谢宁是例外,对他而言,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例外。闻人熙回过神来,用力拍着门。
闻人熙知道那是渐渐偏离了轨道的,不该有的失控,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以至于真的接住了那个半身血污的小道长。
谢宁的身上还带着尘灰,却并不狼狈,他朝闻人熙笑笑,好看的眼睛微微弯着。
闻人熙想起谢宁同他介绍过的他的名字。
谢宁。谢,表谦和,宁,表清平。
谦和而清平,如他这个人一样,干净而纯善,带着和世俗格格不入的天真和澄澈。
闻人熙想,他的确是见过月色的。那月色宁静安和,甚至不等他主动去追,就已不期然地相照而来。
而此后此生此人,他也确然再忘不掉这瞬晞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