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骨
次日醒来,还是晨属。谢宁买了两个人皮面具给自己和谢意安戴上,趁着天光熹微,从狗洞里钻进了城中。
路上几乎是跟着流民一路流离,灰头土脸的样子是难得的狼狈。
谢宁就那么一路小心翼翼地躲过城中的羽林卫,寻了空当翻墙进了陆伏的将军府内。
少年谢意安:羽林卫的虎符呢?不是在你们派系手中吗?
谢宁:我交给谢执了。
少年谢意安:你疯了?
谢宁:那日,春风阁花魁竞拍,我为了将你赎回去,把羽林卫给了他。
少年谢意安:我只是最多待在那,但羽林卫——
谢宁:嘘,有人来了。
谢意安只得不情不愿地噤声了。
出乎意料的,此时将军府中一片死寂。谢宁皱了皱眉,大着胆子推开了主屋的房门。
却是早有一人在那自斟自饮。听见开门声,那人回头朝谢宁看过来,却不是陆伏。
谢宁:阿执?
谢执:啊,老师,你来了。
谢执看着谢宁二人,却只是举起来手中的酒壶晃了晃。
谢执:来都来了,老师,要不要来喝一杯?
谢宁:陆伏呢?
谢执:你说他?
谢执:楼观雪把他押走了。
谢执:一个月前,楼观雪抄了将军府。陆府上下,尽数斩于市。
谢执:老师你现在去东城门,还能看见陆将军死不瞑目的首级呢。
谢宁:你若是恨我,杀我一人足矣,何必这样牵连别人?!
谢执:哈,当然不是我的主意。
谢执安静地喝着酒,平静地看向谢宁。
谢执:我只是把玉玺和诏书交给了他。
谢执:老师,我如今不是皇帝了。
谢执笑起来,笑得恶意而不带掩饰。
谢执:老师,我很早就说过,你那样一意孤行,迟早要遭报应的。
谢执:这天下几千年都是那个样子,你非要改,改给谁看?
少年谢意安:所以,你就这样将皇位给了楼观雪?借着他的手去翻覆这天下?
少年谢意安:楼观雪一家皆死于谢相之手,你明明知道他恨死了谢相。
谢执:我知道啊,我知道的。
谢宁:……为什么?
谢宁:谢执,为什么?
谢执: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为了天下惺惺作态的样子。
谢执:你说我父王是昏君,可我只知道他会偏心着包容着我。你说我兄长不能容人,可他分明对我那么好,永远不计较我的错处和冒犯。
谢执:我不在乎那些。老师,我只知道,是你毁了我原本的一生。
谢宁沉默着,身体微微颤抖着。
谢意安安静地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谢意安:会有人感谢他的。
谢执:什么?
少年谢意安:你们站在高堂上,眼里只有锦绣风月。可你们根本看不见下面累着的百姓苍生。
少年谢意安:可怜京华门前土,一寸浮华一倾骨。
谢执:我认得你,许平的儿子。
谢执:你不恨他吗,你要知道,是他当年一意孤行不肯帮皇兄。所以你们许家全族,才会死。
少年谢意安:有一点你说错了。
少年谢意安:那不是谢宁害的。
少年谢意安:是谢应之心狠手辣,不能容人,生生毁了一切。
谢执:哈。
谢执:哈哈哈哈哈!
谢执:老师,你真是训得一条好狗!
谢执声嘶力竭地咒骂着,谢宁则拉起了谢意安的手,一步步地朝门外走。
少年谢意安:要不要去杀了他?
谢宁:……不,他活着,才能留着守着谢家的江山。
少年谢意安:这天下谁都坐得,为什么非得是他,不能是你?
谢宁怔住,片刻,才轻轻继续向前走。
谢宁: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太学里。那时先生论王学,有人说霸道,有人说法度。
谢宁:只有他说了苍生。
少年谢意安:可他或许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谢执了。
谢宁:你不懂他。
少年谢意安:天下谁不知他和你针锋相对?就连祭祀上——
谢宁:天下皆知他是个傀儡皇帝,怎么招兵买马出几百人死侍?
谢宁:他以前虽然和我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但那些我说的政令,他都一一给批了。甚至刚才明明我就在他面前,他没有喊人。
少年谢意安:不是他,那是楼观雪?
谢宁:他不懂人心算计,恨我而不能痛痛快快地杀了我。与楼观雪联了手,怕是却被那小侯爷摆了一道。
少年谢意安:……你要去找连召吗?
谢宁:还是不连累他了。
谢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
他走的很慢,却没有停下。是皇城的方向。
明明是极单薄消瘦的身影,却分明担着千年来的文人风骨,担着大昭的苍生万民。
少年谢意安:谢宁。
谢宁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到,但谢意安就是知道,谢宁一定听到了他说的话。
少年谢意安:我心悦你。
谢宁:我知道。
少年谢意安:你不知道。
眼泪就这么突兀地涌出来,谢意安红着眼睛看着谢宁,语气中带着哀求。
少年谢意安:我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哪怕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也没有低声下气地朝人要过一口饭。
少年谢意安:但是,谢宁。我求求你,别去送死,你留下来,好不好?
少年谢意安:我谢意安求求你……
谢宁:若是我不去,楼观雪怎么泄愤?
谢宁:与其等第二个陆伏的惨剧,还不如死我一个。
少年谢意安:就算你去了他们也会被收拾的!
少年谢意安:谢宁,反正本来也没有人感谢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谢宁:许意安。
谢宁在进宫门的时候,朝他招了一下手。
谢意安胡乱地擦着眼泪,盯着谢宁,似乎这样就能将谢宁看走。
谢宁:陆伏怕是被背叛偷袭而死,大将军的虎符被楼观雪拿走。那还有你。
谢宁:你手上还有少将军的虎符。还有五十万大军。你去调兵,回来勤王。
少年谢意安:对……我还是少将军,还有五十万军队调兵……还有机会……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意安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回头。
少年谢意安:谢宁,等我,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谢宁目送着谢意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了从远处昭平宫里走来的楼观雪。
楼观雪:谢执给我的玉玺是假的。哈哈哈,谢宁,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徒弟。他以为把玉玺给了你,就能保你一命。
谢宁看着楼观雪,一言不发。
楼观雪:我知道玉玺在你那。
楼观雪:如你所愿,我允许你放谢意安走了。接下来,你可以把玉玺给我了吧?
谢宁: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楼观雪:你请求可真多。
谢宁: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
谢宁:放谢执走吧。
楼观雪:他骗了我,我不整他,怎么出气?
谢宁:那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楼观雪:来人啊,把谢相押下去,慢慢审。
立刻就有两人架住了谢宁,几下子卸了谢宁的骨。
楼观雪:反正你人如今也在这了,多费些功夫,可终归能问出来的。
楼观雪:带谢相下去吧,好好审。
于是两名宫人立刻心领神会,拖着谢宁上了水牢。
几根带着倒刺的锁链将谢宁吊起,刑官看着谢宁,脸上带着讥讽之色。
刑官:谢相,好久不见啊。
谢宁咬着牙,眯着眼扫了一眼来人。
刑官:是了,你这种人,哪里会记得我这么一个小卒子。
刑官:我,李昌平,前御史大夫独子,本是平步青云等着接任就好。
刑官:可你非要开科举,生生让连召上了任,那位置本该是我的!
谢宁被刑官抽了一鞭子,但他没有喊,只是闷哼了一声。
刑官:我有时候真替你可惜的。殚精竭虑一辈子,可谁会记得你的好?
刑官:听说你以前是文试武试的双榜首?不仅教过前太子文学,还教过国师公子武学。好风光呀。
刑官:可是你,后来先是因为为替许平申冤跪断了腿,如今又是废了右手。文学武学,你一样都比不了别人了。
谢宁:要杀要剐,何必废话。
刑官:好啊,既然谢相开口,那我肯定要拿出最好的招待您了。
刑官讥笑着开口,朝左右拍了拍手。
刑官:谢相风骨硬,那不如看看这风骨到底有多硬好喽。
刑官:那我们便一个时辰割一块肉,再喂给他吃了,如何?
他看向谢宁,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许胆怯,然而谢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刑官:挖了他的眼,我看着碍事。
立刻便有两人上前,举起了一块烫红了的铁。谢宁只感觉到眼睛像是被火点着了,带着锥心的疼,随即便再也不能睁开了。
皮肉就那样黏结发脓,剩半张脸如同鬼魅。
楼观雪:如何,他松口了吗?
奢靡的王城之内,楼观雪翻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随意吩咐左右上前,他问起谢宁的事。
刑官们大气不敢出,瑟瑟发抖地看向楼观雪。
刑官:水刑,鞭刑,凌迟这些最基础的就不提了,蛇鼠虫蚁我们什么都试过了,好几次甚至都把他快折腾死了,他就是不肯开口。
楼观雪:哦?
刑官:陛下,实在是——啊啊啊!
一杯热茶被楼观雪甩到了刑官的脸上,砸得他头破血流。
刑官: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楼观雪:废物东西,要你何用。
楼观雪:说起来,谢执被软禁在哪里?
官员:回陛下,在将军府内。
楼观雪:带去谢宁,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多说吧。
刑官:是,是,臣记住了。
刑官忙不迭地点头退下了。
楼观雪:你们说,他们师生相见,会不会抱头痛哭?哈。
无人敢出声。
昏暗的地牢内,谢执被蒙着眼押送到一间牢房内。那个地方是血腥气最浓的地方。
蒙眼的布被猝不及防地摘下,然后谢执终于看清了对方。
谢宁就那样跪在一地血污中,身上不见半块好肉。半身白骨,半面脸上皮肉外翻。
刑官:谢相,瞧瞧我给你把谁带来了?
谢宁只剩白骨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刑官一鞭子抽在了谢执身上。
谢执:啊——!
谢执疼得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喊疼。
刑官:你若是还不肯说,那我就好好也招待一番你这学生了。
谢宁仍是不发一言,只有身体微微颤抖着。
刑官:好,好极了。
一夜哀嚎,是谢执的。
刑官哆哆嗦嗦地第二日上了皇城。
刑官:陛下……再,再给臣一次机会……
楼观雪:听说临祈那被谢意安拉扯起了一伙叛军,正要攻打上京华勤王。
楼观雪:他还真是有本事。
楼观雪托着下巴想了想,很高兴地又说了起来。
楼观雪:不如把谢宁押上城,等谢意安过来的时候,他一定很高兴。
楼观雪恶劣地说着,笑得很开怀。
系统:谢意安悔过值: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