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守夜

贺峻霖以为熬过这半日就算当日的培训已结束。未及他把肺腑攒的那口气吐出来,在用完酒店送上来的晚饭餐食约莫也才半小时,月姨见贺峻霖来开门便笑意盈盈地抱着模型婴儿在他面前站定。

月姨:雇主说您和严先生的空闲时间不多,所以要抓紧培训。

贺峻霖:哈啊?

贺峻霖错愕,

贺峻霖:晚上也上课?

月姨摇头,

月姨:白天已经教给你们一些基础技能了,晚上小宝通常会闹觉,正好可以自己实践一下。

月姨:但这毕竟不是真的宝宝,只要恰当判断处理就行。

一则贺峻霖压根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二则月姨没等他反应过来推脱直接塞他怀里了。贺峻霖跟抱孩子跟抱了个水平仪定时炸弹,动都不动的呆滞模样。

月姨:没事的,我就住这层,有事你跟严先生叫我就行。

月姨丢下孩子这就要走,贺峻霖没空捕捉她话里的信息,想要挽,他这一激动,怀里却骤然嘹响起那叫人头疼的机械音。

贺峻霖只能先哄,没来得及喊救命。

真把他跟这时不时天音绕梁的尊宝一块放一晚上,他还能有个安稳觉吗?

模型身上有没有静音装置啊,大晚上忽然传出来哭声,贺峻霖会先被吓死。

贺峻霖抱着怀里哭起来都不带喘气的,只能用手肘将门顶上,生怕打扰到隔壁的住客,这要是被看见可还得了。

房门仅差一点关上,却被一股抵抗力突然凝滞不动,贺峻霖怎么推都没推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门是从外面被人抵住了。他侧了侧身,把手里还在啼哭不止的婴儿隐在门后,谨慎地朝卸力后被推开的门外看。

门外居然是严浩翔,贺峻霖也没有直接放他进来,反倒是奇怪。

贺峻霖:你......

严浩翔:月姨刚刚来过?

严浩翔随贺峻霖这样喊。

门后的哭声很不悦耳,显然正是在贺峻霖手里头哭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严浩翔:她没跟你说吗?

贺峻霖:什么?

贺峻霖双手环抱住还在闹个不停的警报器,怎么从月姨那一接手就哭个没完没了。

贺峻霖只能顾着低头哄,严浩翔趁他放松警惕时进了门,再顺手带上了。酒店走廊忽地迎来一片静悄。

贺峻霖再一抬头,这人都自己跟前了。

贺峻霖:这大晚上的,你......

正想遣严浩翔出去,反见他朝自己伸了手,哦不,确切来讲是对他怀里的婴儿伸手。

严浩翔:给我吧。

严浩翔:里面有一个类似水平仪的装置,一定要调整到数值要求的位置他才会停下来。

贺峻霖还没有摸清楚规律,找好姿势。

贺峻霖没有逞能的想法,骑驴顺坡下,照着严浩翔愿意就把这烫手的山芋交到了他的手里。

严浩翔一连轮换了几个下午学的正经姿势,才终于让那不绝于耳的天音消了气焰,耳朵一片清净,叫贺峻霖长舒了口气。

别妄说是真带孩子,就是随便哪个想要孩子的小夫妻都该先把这样的培训课程体验一套下来,别想着日久天长地养孩子,只这一天下来也能劝退不少未来的父母。

贺峻霖捂住耳朵揉了揉,

贺峻霖:「实在是消受不起这种儿孙膝下的福气。」

婴儿由严浩翔抱稳了,贺峻霖可不敢再接这个活,两个人一起步入起居室沙发坐下。房间还保持着白天上课时的布置,东西是有点繁多,倒不影响贺峻霖来回活动。

贺峻霖这时想到自己房间里正经摆放的婴儿床,原是在今晚起到这样一个作用,不是当做摆设的。

贺峻霖:「天真了。」

-

严浩翔:吃过晚饭了?

严浩翔把娃托放在膝上,一头省着今晚的力气,一头用最日常的语气拓开这不尴不尬的气氛。

贺峻霖:酒店已经撤掉了。

贺峻霖意思是他已经吃完了。

贺峻霖:你呢?

但他对于严浩翔在吃饭用餐上持着怀疑的态度,毕竟眼前的这个人自从外相上看不出来一点肯乖乖吃饭的样子。

严浩翔:酒店也送过了。

严浩翔似是无感地垂下眼睫,目光避开后投在怀里。

他在心虚掩饰。

贺峻霖倒不太在意了,目前的状况竟是有些棘手,两个定时炸弹同时出现在他身边,今晚上怕是注定不安稳。

贺峻霖:「月姨刚才在门口是怎么交代的来着,是说和严浩翔一起守夜?」

这恐怕他一个人的试炼。

贺峻霖:「可惜没有趁手的武器。」

贺峻霖:你今晚在哪睡?

贺峻霖累觉头疼,虽在单独远离坐着,仍心有余悸地看着严浩翔怀里的那个婴儿模型。

严浩翔:晚上应该会闹觉,要喂奶换尿布,还得哄睡。

严浩翔没有正面回答关于自己落榻何地,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

贺峻霖:我床边有张婴儿床,要给他放进去吗?

贺峻霖:会哭吗?

严浩翔:暂时是不会了,等到了程序设定的时间估计会闹。

贺峻霖:哈...高科技。

相比起严浩翔的淡定理性,贺峻霖只剩无奈。

严浩翔:先放里头去,婴儿跟那个可能有感应连接器。

贺峻霖赞成他的建议,起身带着人进到自己的私域,屏息静气地看着严浩翔把娃小心放到里头去。

贺峻霖:「很好,没哭。」

婴儿床是个小摇篮,那么看起来在设定里头会有动手操作这一项,不过这也是贺峻霖猜的,毕竟严浩翔正摇着呢。

虽然严浩翔手上的动作轻轻柔柔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任何看起来多温情的意象,俨然只是单纯把那个婴儿当成是数据程序模拟的模型,他自己又只是个冷漠的执行者。

贺峻霖:「怎么感觉有点诡异。」

这是种很怪异的景象,这比起贺峻霖对于自己将要成为一名父亲所缺失的实感,对严浩翔达成所愿却毫无一丝喜悦的表现,更叫他毛骨悚然。

说白了,他们两个人此前没有任何一个真正地设想过“孩子”的存在。过家家般的草率进行着。

如果他们是如此那般的普通人,或许到年纪了总会和身边人把“结婚生子”随口拿来谈论。可是他们没有。

应该在多少年以前,因为选择,所以很好地避开了这样的人生大事。

人生是选择,道路是选择,爱也是选择题。

-

严浩翔继续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站在婴儿床另一侧的贺峻霖,他正有些出神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

不待他有话要说,贺峻霖先声发问。

贺峻霖:是晴姐安排月姨在这住下了吗?

这是个没什么含量的问题,至少在知道自己正处在身不由己的情境下却是连试探都算不得。

严浩翔:嗯,应该是。

对于晴姐在各事项的具体安排,严浩翔鲜少过问知道的也不多,不留后顾之忧的周到一直是商人的通病,严浩翔多半是没察觉到贺峻霖对此生出的紧张感和不适。

再没有更糟糕的不曾经历,贺峻霖反倒是省去了那点纠结和不安定。

贺峻霖:小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贺峻霖:还好么?

贺峻霖主动问起阿姻的孩子。

那孩子贺峻霖实际没几面好瞧,他印象里只在医护人员转移育婴箱的时候远远望上一眼,只小小的一团擎好,也不能说全须全尾地正经见的面。

因为早产体弱一直还在留院观察期,至于孩子的实际状况没有人特意跟他交代过一二,连一向周到的晴姐也没有这个意识。

当初虽说是借贺峻霖的配偶身份,可领养孩子不管从哪论也有他的一份,多少也该有他的知情权的。这算是晴姐行事中难得的纰漏,可能也是打心底不认为贺峻霖能真的在意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严浩翔:一切都好。

严浩翔:医生说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体质跟同期的婴儿比要体弱,虽然不用时刻检测体征但还得继续观察,怕突发并发症。

严浩翔简化他仔细看过的医院传来的一张张病历,对于那些再不陌生晦涩的病生名词和指标数据如列查度,并不敷衍地向贺峻霖传达一切都在向好的信号。

贺峻霖:那就好。

贺峻霖得到答案后,却沉默了下来。思绪莫名飘忽。

严浩翔抓住机会拿了话茬:

严浩翔:等到这边手头上的事情放下来,回了北京就可以把他从箱子里抱在手里掂量斤两了。

贺峻霖:嗯?

贺峻霖听他这么说,惊疑不定,

贺峻霖:你还没抱过?

严浩翔真诚地轻轻摇头,

严浩翔:太小了,抱不来。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和怀疑的事,早产儿毕竟是不得已才提前从母亲身体的庇佑下脱落,月份小又一直蜷在育婴箱里,除了专业医护根本不敢直接接触外菌。

如果在专业指导下,做好一定的消毒和防护,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触。

也是严浩翔还没有做好那个准备。他仍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生命的沉重对他而言岂止生死,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也算见过与他无关的生离死别,所谓人之常情,却长流怆然。

晴姐道他空有无用的歉疚,非他的也是他的,愧对阿姻的也是错对。因他总觉得阿姻死时,定有一份对他的怨怼。

虽然阿姻的过世最终被定性为意外,警察秉公调查在并未发现疑点后,将一些遗物交手给了严浩翔。孩子的亲缘父本仍在筛选调查没有结论,阿姻的生活里更是除了严浩翔这个唯一可联的前男友,并没有第二个亲密异性的痕迹存在。

相关的推论其实层出不穷,也许这个孩子就只是一个意外,但阿姻决定生下来,又或许这个孩子本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体的存在,只是阿姻自己的孩子......可阿姻死了,这些猜测和推断都没有意义。

只是严浩翔在意,复盘那像是被命运捉弄、上天安排好的冥冥之中的联系,俩人一分手,断了关系后阿姻便陷入了那样的孤立无援中,最终死于意外。

如果他早该知道,哪怕主动过问一句她的生活,或许终不会是这样惨烈的结果。

可早在那之前,他是怎么想的呢?因为想不遗余力、以示忠贞地回归初心,所以对阿姻的离职也熟视无睹,又单方面地不再联系。阿姻更是善他的心意,帮他把这一段关系藏的清清白白,不联系不纠缠。

可其实最后,阿姻那段日子里留下的联系人里只剩严浩翔,却连求助的只言片语也不曾传达过。这真的就像极彻头彻尾的一场意外,除了快要诞世的孩子,再没给世人留下可明辨的字句。

他是否间接或直接害死了阿姻,严浩翔始终无从得知,却为此给自己戴上了自我鄙夷的枷锁,终究谁也没对得起。

他不单没有颜面和贺峻霖提,更不知到底该以何种心情面对阿姻的孩子。

严浩翔不来明辩的那些,贺峻霖怎会知晓,毕竟这都是他不曾参与过,更不必费心安慰。

贺峻霖对于严浩翔根本没有抱过那孩子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到底也是什么情绪都没表示,只是下意识地转着手腕上的转运珠,小声地应了句

贺峻霖:哦。

严浩翔:你要不先睡吧,我来守着就行。

严浩翔手上推摇篮的动作仍不停,甚是体贴地揽过看孩子这样熬人的活。

撂挑子不干自然很爽,不过贺峻霖也不是做甩手掌柜的人。

贺峻霖:不了,还是换班吧。

贺峻霖倒不是觉得过意不去,但看着严浩翔那副困熬了的样子,眼底也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乌青还没消,甚至都能窥到泛上来血丝。贺峻霖有点心有余悸,

贺峻霖:「这人今晚会不会熬死在这。」

严浩翔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坚持什么,只是换了套说法:

严浩翔:那我先顶着,你先睡会,晚点就换你。

贺峻霖琢磨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可反对的理由,总不能直说怕他猝死让他先睡着吧。反正是换班,总之到那时他醒了严浩翔总没什么可搪塞的话。

只是卧室这么热闹的话,贺峻霖是不太好睡的,贺峻霖坐在床边一时之间不尴不尬的有些僵持住了。

严浩翔注意到他的勉强,体谅似的提议:

严浩翔:把摇篮搬出去好了,我就在客厅看顾,你也好休息。

贺峻霖当然没什么意见在,搭手一起把婴儿床搬到起居室的沙发边上,也方便严浩翔坐着,困乏了也能歇会。临回卧室前,贺峻霖倒了杯水喝,也给严浩翔倒了杯温的放茶几上。

严浩翔:谢谢。

严浩翔的态度甚是客气礼貌。

贺峻霖:「咦?」

贺峻霖总觉得怪怪的,却也没什么打俏的话讲,便回卧室了。

睡前他没有特意去关卧室的门,就那样敞着,到时候客厅有动静他也能及时醒。

放在以前贺峻霖当然能反锁就反锁,但他跟严浩翔的关系已然是现在这个地步了,自然不能讲求严浩翔这人做什么柳下惠,讲什么仁义道德。

贺峻霖能被直接拐到这里来,防备不防备的,也不过是骗骗自己了。所以也不是突然就看得这么开了。

他其实早该意识到,只要严浩翔动心思,他们向来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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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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