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整夜的大雪似乎把世界都覆盖住了。整个皇宫死气沉沉,四处挂满了白幡,宫人们身着素衣,行色匆匆,偌大的宫内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顾潇影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本是很爱雪的。换做以前,她可能会拉着花兮木兮冲进雪里大战三百个回合,然后搭一个巨大的雪人,但今日的她丝毫提不起兴致。她难得起了个大早,长乐宫的地龙烧得很旺,花兮和木兮帮她简单梳了头,又帮她收拾好要带去的东西。

“殿下,这一盒子的牌都要带去吗?”

“嗯。”

顾潇影呆呆望着窗外,洁白的雪将宫灯反射得刺眼,戳得顾潇影想流泪。

这一盒子的牌,是当初刚回宫养病解毒时,茶清述派人给她做的。她还记得他说,他太忙了没时间经常来陪她,所以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告诉长贤宫,于是,她向他要了几副牌。

他来陪她玩过一两回,可惜,还没完全学会。当时他笑着说:“灵儿居然会这么多玩法,下次我得特意休沐来长乐宫玩上整整一日。”

可惜,他太忙了,他食言了。

今日,他就要下葬了。

两日前皇后昏倒后,整整十个时辰后才醒来。在她昏倒后,皇帝几乎是一回到寝宫就下令派人将冰棺移走了。皇后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原本放冰棺的房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谁来她都不见,在房间门口呆立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茶清洛闻讯赶来,紧紧抱住了她,她好才似终于又活了过来,有了些许生气,开始操持下葬的事宜。

时辰尚早,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顾潇影吃不下东西,静静坐在窗边等待着传召。但是传召还没等来,却等来了茶清骏。

“灵儿,走,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清骏拉着顾潇影的手,一路小跑,爬上了宫里钦天监的观星台。他们俩靠在高高的栏杆上,看着京城整个披上了一层白。明明是大过年的,城里却几乎见不到一丝喜庆的红色,远处星星点点亮着的只有白色的光点。全城的世界好像都静止了,都停留在了两天前。

“大家都说三哥励精图治,体察民情,是帝王的好苗子。”茶清骏的嘴唇好像是被风吹得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不大,也好像一说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以前我也曾经怀疑,这是不是那些臭官的奉承。可是你看,百姓给出了答案。”

顾潇影看着他的侧脸,他的鼻头和眼眶都被风吹得通红,但是头颅却高高昂起,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三哥要是知道的话,他也会很开心吧。”

“六哥……”顾潇影不知道说什么,只跟着鼻头一酸。

“三哥从小就聪敏,当年哥哥们在太学时,有一次我偷偷溜进去,正好听见他说,他的抱负,便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后来,他也不忘初心,亲力亲为地做了许多事情。曾经,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大兴下一代的贤君……”他忽然哽咽了起来,转过头看向了顾潇影,眼中含着的泪不停打转,“灵儿,其实,我真的好怕,我怕是哪一个哥哥……害死了三哥……”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忽然蹲了下去,捂住脸小声哭了起来。

顾潇影知道,他说出了所有人都最担心的事情。她也知道,皇帝自小给他们相对自由的教育与培养,早早允许大家议论储君之事,不过是让儿子们从小明白,老三就是下一代,大家都别抢,别手足相残,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但是,又有多少果实会完完全全按照树的期望来长呢?营养分配是无法平均的,有清甜圆润的果子,那就势必会有歪瓜裂枣。

顾潇影陪着他蹲了下去,轻轻抱住他的肩膀,看着远方的雪。

“六哥,我也很想念三哥,我也很惋惜大兴丢失了一位未来明君……我理解你……所以,你现在就好好地哭一场吧,我不告诉任何人……但是,哭完以后,我们得认真地想想,我们能为百姓做些什么,好吗?我想,这也是三哥的遗志吧。不管以后我们有怎样的身份……”顾潇影拍了拍茶清骏。

清骏抽动着肩膀,轻轻点了点头。

天终于蒙蒙亮了,下葬的队伍密密麻麻排成一长条,如同在雪中穿行的鬼魅一般,无声地离开皇宫,朝着城外走去。整个世界,只有无云的天空、白色的雪、白色的经幡和纸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为了不影响百姓,整个队列从京城最偏僻的一条路走过,没有炮仗,没有哭丧。顾潇影陪着皇后、淑妃柳妃几个一起坐在马车里,手里捂着小炭炉,一言不发。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顾潇影撩开窗帘,花兮赶忙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前方出现了几个人,正在磕头。”

“磕头?”

“是,许是来送三殿下一程的。”花兮说着,紧张地朝里瞥了一眼皇后,担心被她听见。

“请继续走吧。”一个磕完头的大爷喊道,“不必理会我们。”

于是,队伍就动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却出现了。他们有的孤身一人,有的三五成群,像一群朝圣的信徒,默默从四面八方而来,对着灵棺磕头,磕头之后又默默离去,一言不发,哭也哭得沉默。

这场无声的送别持续了很久,顾潇影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有感激,有悲伤,有惋惜,有追忆……

顾潇影只觉得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有些钝痛。

队伍在大家的送别中终于出了城,正巧,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城门外响起了第一声鞭炮响,黄色的烟渐渐消散在天地间……

采云楼上,疏言看着隐入雪中的队伍,皱了皱眉头。

“灵儿还有六皇子他们,肯定很难过吧……公子,我能不能去宫里……”

“你还是先让人家一家人待着吧,”双双打断了疏言,一把把疏言手里差不多燃尽的炭炉抢了过来,换成自己手里烧得暖暖的炉子,“这种时候我们远远看着就好啦。”

“上次在这里看他们往那边去,还是灵儿在的时候,如今,她也成了队伍里的人了……”

“风大,回去吧。”应轩紧了紧披风,率先下了楼,若有所思。

如果她真是借尸还魂,被皇宫里面知道了的话,只怕是会被抓起来严刑逼供,要她讲出方法来复活三皇子吧……

“公子,两苑来消息了。”应轩刚走到书房门口,一个黑衣人便迎了上来,递上了一封印着绿色暗纹的信。

“宫里通知了吗?”应轩接过了信。

“已去信。”

“好。”

“属下告退。”

夜里,陵园里四处昏暗沉寂,清跃将妻儿送去了柳妃房里,便步履凝重地去了清慕那边。偌大的院子里,西侧时不时传来女人们交谈的声音;而东侧,兄弟五个围聚在火炉旁小声交谈着。

“父皇还在处理政务,我们不必等他。”清慕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放在了桌面上。

“怎么样,查出来是谁了吗?”清骏有些紧张。

“咳,在此之前,我想先申明,”清慕环视了四人一圈,“不论查出来的是谁,请大家务必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点了点头,清洛和清骏更是出了一手的汗。

“好,那么,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如今国无储君,那么将来那个位置必定会由我们当中的一人来坐。”清慕的手指在桌上随着他的言语有规律地一下一下轻敲着,好像敲在这房里每一个人的心上,“大哥、弟弟们,你们心里,谁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呢?”

清洛和清骏听毕,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清慕,清徽也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清慕。而清跃,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清慕,今日述儿才刚下葬,你……”

“我只是希望大家想一想,我们当中是不是有人觊觎了那个位置。又或者,有人的母族在觊觎那个位置……”

“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清洛向后倒在了椅子里,“父皇从小教导我们……”

“二哥,难道说,是我们当中有人……”清骏咬住了嘴唇,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了。

“这是我的人核实过的,那刺客每月初一和十五换班后,会去温香苑或软玉苑歇上一两个时辰。而经过排查,最有嫌疑的只有两人,一人是宫中的一名三等画师,而另一人……”清慕一边说着,一边把信件慢条斯理地打开,“另一人,则是户部右侍郎府上的甲等家丁,庄决。”

语毕,之间茶清徽眼里写满了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纸条上大大的“户部右侍郎”和“庄决”两个词。而其余四人,则是全部将眼神投在了他的身上。

户部右侍郎,庄盛平,庄妃的胞兄,清徽的亲舅舅。

一时间,整个东厢房都静了下来,只剩火盆里的木炭,时不时地小声“噼啪”喊着,好似陵园中的逝者们在诉说自己的不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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