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

顾潇影并不知道,除了外婆以外,那个世界还有那么多人在担心她,在想办法救她。她靠在墙上,真真切切体会到“肝肠寸断”的感觉,然后哭得睡了过去。

梦里,她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见到了一个穿古装的小男孩,小男孩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无数小摊,最后带着她来到了河边,指给她看漫天的孔明灯和满河的莲花灯。最后,小男孩的看着她,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见。再然后,梦便醒了,她还靠在墙上,脸上的泪也还没干。

断肠丹啊断肠丹,这下,是真叫人体会到了断肠的痛。

顾潇影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头顶又响起了沈腾的声音:“你再歇会儿吧,平复一下心情。我把你俩的照片贴墙上了,想她的话可以再看看。”

顾潇影看着墙上多出来的照片,是她从小到大和外公外婆的合影。刚到乡下的时候老生病,外婆总是做好吃的给自己补补,还总是喊自己小公主。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让外婆别喊了,外婆就笑着说:“咱们囡囡本来就是小公主嘛。”后来上学了,怕被人听到外婆这样叫自己,才和外婆闹了一顿,之后她才不再喊。可是不喊归不喊,她还是像对待小公主一样对待自己,把最好的最美的留给自己。

现在,她应该见到外公了吧,他们俩应该也能好好叙一叙,然后就像沈腾说的,外婆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也当一回小公主。

顾潇影看着墙上的一张张照片,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

长乐宫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金蟾先生正在把脉。

皇帝:“如何?”

金蟾:“略稳些了。”

皇后递过去一杯茶:“陛下先准备上朝去吧,这儿还有我们在。”

六个皇子也跟着劝了几句。

皇帝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叹了口气:“若是……若是不行了……”

淑妃连忙说道:“不会的!灵儿有福……”

皇后紧紧拉着淑妃的手,又拍拍她的背:“一定让您见到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淑妃终于是没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皇帝的身形微微晃了晃,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清骏见父皇走了,连忙给淑妃递过去帕子,但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床上躺着的茶清灵的睫毛却动了动,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木兮连忙喊了出来:“殿下,殿下哭了。”

皇后拿帕子擦着淑妃的泪,也连忙说:“你看,灵儿与你心意相通,你快放心吧,她也舍不得你那么难过啊。”

屋外的应轩听到屋里的声音,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前闪过一丝希望。

疏言则是一下子窜了进去:“灵儿是不是快醒了!”

金蟾先生看着眼前的大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茶清灵的手:“把我银针取来。”

金蟾施针之时,段获刚已经在千里马上驰骋多时了。

他一路马不停蹄,根本没怎么休息,嚼着馒头往京城赶着。路上,马累到虚脱,他就赶紧在驿站换一匹好点的,直到遇上茶清跃的部下骑着千里马与他会合。

他骑上千里马后,依旧是飞快扬着鞭,一刻也不停地赶着路。因为从那位部下的话语和表情中,他看得出来,公主殿下现在真的非常需要阎王草。

可能,公主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手上了,他这是在和阎王爷赛跑!

卯时,天已大亮,城内的早餐铺子都陆续开了,勤劳的百姓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宫人们把早餐端到长乐宫,让皇子和娘娘们先吃,皇帝也早早下了朝,赶回了长乐宫。

在大家的相互劝告下,每个人都陆陆续续用了些早饭,但每个人都没什么心情。茶清灵还躺在床上,脸上、胳膊上都扎了一排排的银针,看着就让人心疼。

皇帝本来想让应轩带着疏言先回去,但清慕拦住了,金蟾先生也告知了十二年前应轩的母亲曾中此毒的事情,于是皇帝便没再要求他们离开。

所有人都在紧张着,宫里的紧张地等,马上的紧张地赶。

只有顾潇影,还缩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想着是不是干脆一了百了。

卯时一刻,宫人紧急来报,说段获的马已经进城了。皇帝大喜,连忙传令下去,务必让段将军畅通无阻地到达长乐宫。

卯时三刻,段获骑着马进了宫门,一路畅行。宫人们早已规划好了最佳路线,一路引着段获往长乐宫去。

卯时四刻,段获下了马。

他掏出怀里的雪绒锦袋,正欲行礼,却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疏言连忙扶住他,应轩则是马上将锦袋交给了金蟾先生。小太监们也连忙过来将段获搬到了偏房,叫来了御医诊治。

金蟾先生小心翼翼将阎王草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冰碗中,开始制药。花兮木兮已经打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木盆毛巾和崭新的被褥,因为公主一会儿可能会大吐血。应轩和疏言被特许和皇帝们一行人一起在屋内等着,大家都沉默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像一个大喘气都有可能导致金蟾先生失败似的。

于是,辰时四刻,金蟾先生的药熬好了,花兮木兮将茶清灵的身体架了起来,靠在墙上,茶清跃用内力催着她把药吞了进去。

大约一刻钟后,她开始吐血。皇后和淑妃不忍再看,出了屋子;清骏还想守着,被清述、清徽和清洛拉了出去;应轩也想把疏言带出去,但她流着泪倔强地和花兮木兮一起擦着茶清灵脸上的血。

这血一开始是鲜红的,然后逐渐变成了黑色,最后又恢复了鲜红。

最终,她不再吐血,脸色惨白。金蟾先生拿来几颗药丸,依旧是茶清跃用内力逼着她吃了进去。

金蟾先生抓起她的手把了把脉:“应是起效了,但效果如何……”

应轩走上前去:“让我试试吧。”

说着,他也抓过茶清灵的手,开始把脉:“好似不像我娘亲的那么乱了。”

“是的,这当中有生的机会,就看公主殿下是否能抓住了。”金蟾先生朝着皇帝一拜,“皇上,草民已将毕生所学用上了,接下来草民也将守在公主殿下身侧。您龙体要紧,还是先去休息吧。”

皇帝皱着眉头看着被血染湿的被褥,声音有些喑哑:“你老实说,灵儿她生还的概率几何?”

金蟾先生:“最多……三成。”

“好,我知道了,有劳了。”皇帝缓缓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跃儿、慕儿,先回去休息吧。玄英公子,也回去休息吧。”

不多时,大家都各自回了,只剩下非要留在这里的疏言、淑妃和清骏。疏言陪着花兮木兮一起,给茶清灵的身体换了干净衣裳,也给床上换了干净的被褥,然后,她便在外屋和淑妃、清骏一起守着。

这一守,就守到了傍晚。

顾潇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长乐宫的床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很饿,很虚。周围传来一阵阵药味,闻起来苦到了极点,让人恶心想吐,她情不自禁干呕了起来。

花兮木兮最先听到了她的动静,连忙进屋。疏言、清骏和淑妃也连忙进了房间,查看顾潇影的情况。

“你……你醒了?”疏言看着坐起来的顾潇影,愣了愣神,眼泪便涌了出来,“太好了,灵儿醒了……”

疏言又哭又笑地,拿着帕子擦泪,一时情难自禁,居然转过头去抱着清骏的胳膊就大哭了起来。这种时候清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疏言的背,眼神却是关切地看着顾潇影:“灵儿可是难受?”

淑妃没管那么多,直接扶住了顾潇影的肩膀:“灵儿,还认得母妃吗?金蟾先生马上过来,灵儿先忍一忍啊……”

顾潇影还沉浸在悲痛中,呆滞地望着面前慌张的众人,做不出任何反应。

金蟾先生把过脉,只道是脉象趋于正常,但也不敢妄下结论,无法确认是真的好转还是回光返照。

疏言还抱着清骏的胳膊,但已不再哭泣了。她和清骏道谢,想离宫去把消息传给双双和公子,毕竟,如果真是回光返照,她觉得大家都应该见到灵儿的最后一面。

清骏将疏言送到院子门口,听完疏言的想法,他安慰道:“疏言姑娘,我这便差人去给玄英公子和守双公子送信,你也好久没歇息了,先去偏院休息休息吧。”

疏言犹豫了一阵,眼里噙着泪,点了点头:“麻烦六皇子快一些,谢谢了。”

清骏递过去一方软帕:“如今,只看天命。”

疏言接过帕子擦了擦泪,便跟着宫女去到偏殿休息了。

另一边,顾潇影又躺了下去,背对着所有人,呆呆地看着枕头上绣的牡丹。清骏看淑妃实在太累,便也劝淑妃休息去了,自己则是等到了哥哥们来换班。

清跃率先大步踏了进来:“灵儿醒了?”

清慕紧跟其后:“公主还是不吃不喝不说话吗?”

木兮连忙道:“公主殿下不吃也不喝,眼神瞧着也没精打采的,也不和人说话。”

花兮也接道:“金蟾先生瞧过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清跃问道:“段将军带回来的阎王草,可是真的?”

花兮:“禀武王殿下,不会有错,公主殿下是喝药后才醒过来的,现在金蟾先生在熬第二次药汤了。”

“要是喝下去还是没有好转,该怎么办啊……”木兮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花兮转头瞪了她一眼,厉声道:“别胡说,殿下洪福齐天,一定没事的。这阎王草可是段将军在通城的冰天雪地中拿命寻到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就一定能治好公主殿下。”

……

顾潇影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聊天,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什么啊……

什么阎王草,什么金蟾先生的药……

没有用啊这些东西,是我外婆,我外婆以命换命……

她闭起双眼,脑中不断响起外婆最后的话:好好活下去。

活吧。

不论前路如何,活着吧。好好活着,死了才有脸再见她。

她开始认真细致地整理着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那些记忆,这些记忆越是深刻,她就越能劝说自己,当好明珠公主,好好活下去,把茶清灵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好好爱他们,爱疏言和双双,爱应轩,爱之后遇到的每一个值得爱的人。

最重要的,要爱自己。

直到把茶清灵的生命也耗尽,不负自己,不负他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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