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躺在熟悉的出租屋,盯着熟悉的天花板,顾潇影用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哥啊,这么突然的吗?复活甲买不到了是吧?”

沈腾:“不用了。”

顾潇影:“蛤?”

沈腾:“我说,不用了,复活甲不用买了。”

顾潇影扯起嘴角,勉强笑笑:“没事儿,不怪你,几个月前就该死了……”

沈腾连忙辩解:“不是,是……”

他还没说完,出租屋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透着股午夜凶铃般的味道。

顾潇影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盯着门口,想不通这个中转地为什么会有人来按门铃。

“我……开吗?”顾潇影问沈腾。

“……开吧……”沈腾轻声说道,“我先回避一下。”

“啊?为啥?”顾潇影一头雾水。

但是沈腾没再回应她,好像是走远了。

算了,可能是来收自己的牛头马面吧……

顾潇影深深呼吸了几次,感受着自己熟悉的空气,不知道地府的空气怎么样呢?想着,她跳下了床,把自己一头乱发扒拉了几下理理顺,然后拧开了把手。

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外婆?”顾潇影愣了愣,看着来人满头的银发,闻着熟悉的舒肤佳香皂的味道,略一愣住,万分惊喜,也狠狠抱住了她。

顾潇影想,自己可能是在做梦,或者,这是牛头马面来收人前给的最后一个福利。因为此时此刻,她最亲爱的外婆居然坐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的左手。手上传来温暖干燥的触感,她有些紧张,感觉…有好多话想说,可又哽在喉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腾说,我不能……”我不能见你……

“傻囡囡,脸都瘦了一圈了,最近是不是很累呀?”外婆没有让顾潇影继续说下去,而是像小时候一样,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看看你,窗户也不开,屋里这么潮,被子枕头一股霉味儿。唉,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

说着,老人家就站了起来,颤巍巍地朝窗户走去。

顾潇影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不用了外婆,不用开。你走路又慢了,是不是关节炎又犯了?”

她扶着外婆重新坐下,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瓶药膏:“我让同事从香港带了药膏,很有用的,来,我给你涂涂。”

“又花那个钱干嘛呀,有这些闲钱不如你自己留着吃点好的。”外婆嘴上说着,腿却是顺从地搭在了椅子上,“我好着呢,我还能爬曷仙山。”

“好好好,你最厉害啦。”顾潇影帮外婆揉着膝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哭什么呀,开心点,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老人家拿手帕擦了擦顾潇影的泪,又走到了冰箱前,“你冰箱里有肉吗?”

“别……”

顾潇影来不及阻止,外婆已经拉开了冰箱门,见到了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各色速冻食品、泡面、自热火锅、火腿肠……

完了,要被骂死了。顾潇影乖乖低下头等待絮絮叨叨的数落,可是很奇怪,外婆没有。

“唉——”她长叹一口气,重新坐到了顾潇影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土鸡蛋。

“外婆……”顾潇影还是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吃这个吧,这是我晚上吃饭的时候偷偷藏的。”她熟练地把鸡蛋磕开、剥好,鸡蛋还有淡淡的温热,应该是她一直捂在口袋里的,“蛋黄好歹要吃一点,对身体好。”

顾潇影点点头,乖乖咬了一口,看着她手上发皱的皮肤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针眼,鼻头一酸,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顾潇影:“又住院了吗……”

外婆又握住她的手:“嗯,不过还好,不严重,很快就出院了,你妈和舅舅天天陪着我呢。”

顾潇影:“那就好,他们……都还好吗?咳咳……”蛋黄果然还是那么糊嗓子。

“都好都好,不用那么记挂。”外婆连忙把桌上的水杯递过来,然后像以前一样,轻轻拍着顾潇影的背,“就是我这一走,他们估计又要伤心一阵子了……”

“走?什么走?”顾潇影勉强吞下最后一口蛋黄,终于捕捉到了重点。

外婆没有说话,又牵起了顾潇影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然后,她用一贯的温柔目光,仔细地端详着顾潇影的脸,好像要把她的脸勾勒在心上,永远记下来。

顾潇影透过眼里的雾气看着外婆的眼睛,看着外婆的眼里逐渐盈起的泪花,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你是不是……”顾潇影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怪不得啊,怪不得外婆能来中转地,怪不得自己能见到她,怪不得沈腾说他要回避一下……

“哭什么哭啊,人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外婆拿手抹去顾潇影脸上的泪,然后又抬手擦自己的,“这不还更好,赶着见了你一面。”

“外婆——”顾潇影再一次紧紧抱住外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好囡囡……能见到你,外婆就觉得值了……”外婆也搂着她,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哼了哼那首睡前小调,“他们说你没什么痛苦,然后一直也没投胎,现在去的别的世界重新活下去了。这样好啊,这样好……外婆放心多了……”

顾潇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看不清外婆的脸。她想说自己过得很好,想说她有了很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想说自己交到了新朋友,想说自己成了公主,想说……想说的很多,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不停地抽泣。

“好啦,时间差不多到啦。”外婆紧紧抱着顾潇影,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潇潇啊,外婆会保佑你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刺眼的光闪过,顾潇影还来不及反应,外婆突然就消失了。

而她,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周遭像包裹了一层温暖的舒肤佳香皂泡泡。她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想要这味道留久一些。可泡泡还是破了,味道也渐渐消散,整个房间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桌上的碎鸡蛋壳七零八落地躺着。

顾潇影靠在了墙上,眼泪不断冲刷她的眼睛,心口像被什么狠狠击打着,疼得死去活来。她呆坐了很久,像一尊没有心的石像,任眼泪肆意流淌,却再没有一只手来轻轻拍打她的背。

她的脑海里闪过和外婆在一起的一幕幕画面。小时候,外婆在寒冷的冬夜背着发烧的她去医院,给她热八宝粥;妈妈罚她在小黑屋里写作业,没写完不准吃晚饭,外婆趁妈妈去洗澡偷偷给她送来大鸡腿;她生病了不想喝中药,外婆想遍了法子给她解苦,恨不得帮她喝了这药;去大学报道,外婆晕车却坚持送她上火车,火车发动的时候,外婆站在窗外不停抹泪;大学的时候,从不用手机的外婆也开始学着玩智能手机,只为了和她视频……

我没有外婆了……顾潇影脑中只剩这句话。

“她用了很多方法,最后爬上了曷仙山,居然找到了我们这边的联络人……”沈腾的声音再次小心翼翼地响起,“她本来还有两年的寿命,可是她说不用了,她愿意换你复生,我们当然不同意……联络人于心不忍,去求了我领导,又去求我们老大。我们老大新上任,还没到冷血无情的地步,想了很久,又和大家开会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破例。所以她趁晚上大家都睡着了,用尽力气,拔了自己的针管和氧气……”

“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她会转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唉……你……一个人先静静……总之,你也不再需要什么复活甲了,事情解决了,我也就走了,以后就没法再帮你了。”

“再见。”

出租屋里重归安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此时的长乐宫,一派兵荒马乱。

清慕来不及生气玄英公子抱了自己的妹妹,急匆匆地去找大哥清跃借马。清跃的千里马停在城北郊区的马厩,应该能帮段获快点把断肠草送回来。

清骏清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花兮木兮还有其他宫人都听从金蟾先生的指令,有条不紊地干着活,木兮是一边流泪一边打水,祈求公主不要有事;疏言则是在顾潇影昏过去以后就一同昏了过去,太医看过了说没事,她便一直睡着。

只有应轩,看着眼前的一切,快速盘算着。段获拿着断肠草,今日上午从王家庄往回赶,给他留的马很好,但是算上人和马的休息时间,加上段获受伤未愈,最早也要到明日正午才能回来。大皇子的宝马日行千里,现在是戌时,立刻出发赶夜路去接段获的话,可以提前两到三个时辰拿到断肠草。

想着,他拦住了正准备去拿药的金蟾先生:“先生,请问可否撑到明日辰时?”

金蟾先生顿了顿,他这十几年来一直在研究断肠草的解药,直到前几年找到兄长金犰的笔记,才稍有些眉目。其实,就算有断肠草,他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可以救下明珠公主,更何况时间还这么紧……但,也只能尽自己所能试试了。

“我尽力,四成把握。”金蟾先生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但,断肠草取到后,也仅有两成把握解毒。”

“……好,谢过先生。”应轩拱了拱手,想起了十二年前,金蟾先生站在药炉前朝他摇头,说出“对不起,我无能为力”的场景。那时的先生很绝望,自己也很绝望。可是今天,先生说他有一些把握了……这是好事吧,有希望,就是好事吧……万一呢,万一她能成活呢?哪怕不能再活蹦乱跳地采花哼歌,不能再拿石头在岩壁上乱画,不能拉着大家一起打牌玩闹拆家——只要能活下来,先活下来,总有希望祛除余毒的……总有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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