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山顶告白
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又已入冬。
我回到轵邑，便第一时间约小夭在辰荣山最高的山峰见面。
地点是她选的，她已经撑着伞在雪中等我。
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山巅等我，我一时恍惚，觉得终于爬到了幸福的终点，所以才会站在那里湿了双眼。
她终于感知我的到来，转身看向我的位置，露出了笑容。
我便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来，才与她不约而同地走向彼此，走入她撑起的伞中。
我伸手握住她撑伞的手，想由自己撑起这片小小的天空。
我们微笑着凝视彼此，片刻以后，才一起撑着伞朝山崖边走去。
等我们面向山下的轵邑城，她才放开伞柄，改为用双手挽住我撑伞的手臂，我用另一只手覆盖住她外露的双手，怕她会冷。
我用最温柔的笑意凝望着她同样温柔的眼神，她感受着我大掌传来的温暖，笑得比我灿烂，并最终靠在我的肩膀上，与我一起俯瞰轵邑的雪景。
我也把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与她依偎得更紧。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间隙，我跟小夭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开口问我：“事情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我轻声回答：“但跟我预想的结果有些不同，大哥不愿妥协，想要杀我，最后却把罪名都推到防风意映一个人身上。”
“防风意映没有反驳？”
“没有，她一言不发。”
“她爱错了人，错付了真心，却不后悔？”小夭失笑了：“倒比涂山篌有意思多了。”
“对内，防风意映以败坏涂山氏门风，屡次三番谋害族长为由，被关入涂山氏祭坛，以精血祭养识神，永受锥心之痛。”
“你们涂山氏养识神，原来是为了治族人的罪？”小夭觉得惊讶。
我摇摇头：“识神不是那么容易祭养的，近几千年以来，也只有我有机缘养的一只，小狐狸与我同生共死。涂山氏的罪人只是因为获罪，所以秉持物尽其用的原则，顺带祭养识神罢了。她如今祭养的，正是她儿子涂山瑱的识神，所以才会主动要求受此罪罚。”
“母亲爱子，人之常情。”小夭叹了口气后，靠在我肩上的小头却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但物尽其用这个原则，很涂山氏嘛～怪不得你们是首富。”
我却叹了口气：“但为了隐瞒这些涂山氏的丑闻，对外只能宣称她身染重病，从此无法露面。我想的是，过一段时间，再宣布她病逝，我就能重新议亲了。”
小夭没有说话，大概担心刚逃婚的自己，不适合过早跟我议亲，想等风波更为平静之后，所以她只安静地听着。
“大哥则按照我原先的设想，以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却受挑唆，且有悔改之心为由，从轻发落，让他流放皓翎，终生不得返还中原，永世不许踏入青丘。”
“那你不要忘了，要永绝后患。”小夭这才开口提醒我。
“我已经剥离了他所有权利和资源，并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让他有东山再起或是再次作乱的机会。”
她在我肩上点点头，放下心来。
我与小夭互相依偎着，安静地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轵邑。
要不是因为小夭就在我身边，我只怕会觉得冰冷如霜，可此刻我的心是满的，身体也是暖阳阳的，哪怕没有被炭火包围：“小夭，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雪中聊着，似乎都不觉得冷。
“谢谢你不肯放手。”
她说的是我雇相柳阻止她成婚？让我忍不住失笑起来：
“其实那天……我也开口抢婚了，只是被防风邶盖过了风头。”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我：“真的？”
我点点头：“都到最后时刻了，我以为相柳食言没出现，假如再不阻止，我就会真的失去你。”
“都四十多年了，你还觉得没有真的失去我？”
“因为我一直在轵邑，你只要一下辰荣山，我就能看见你。”
“原来你一直偷窥我～！”她用力握住我的手，跟我撒娇。
我勾起唇笑了：“所以不能让你嫁给别人，让涂山探子都知道他们的族长觊觎他人妇。”
她被我的理由逗笑了：“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认真表白道：“从知道你是女子的那一刻起。”
如今我说的情话，她应是听进了心里，不像从前那样保持沉默了。她喜滋滋地把头再次靠在我的肩上，又把我的手臂抱得更紧，古灵精怪道：“我是男人你就不能喜欢我啊？”
我听见这个问题，无奈地看着她：“你若是男人，恐怕我就只能赶紧回去做涂山璟，好让你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了。”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在你聪明，不然我们就错过了。”
“应该说好在你是个女子，不然我要是爱上了男人，只怕也要生不如死。”
她再次被我逗笑：“我看还好吧？静夜见了不也拿你没辙？”
我也笑了：“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女子，不然的话不会是那样的光景。”
“那会如何？”她好奇。
“假如你真的是男人，那就只好将你当做丰隆和昶那般的朋友和救命恩人了。”
“是女子就不能做朋友和救命恩人了？”
“你已经是我的朋友和救命恩人，但你是女子的话……”我逐渐小声道：“我就可以，以身相许。”
她笑得狡黠，也不反对我的以身相许，只说：“我那时候以为，你就是喜欢我这种豪爽又专业的男人呢～”
我被她逗得大笑起来：“玟小六对自己的定位原来是这样的？”
她不满我取笑她，轻捶我的胸膛：“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豪爽不专业吗？”
“不是，”我当然不能否定她：“你很豪爽很专业。”
“那你刚刚笑什么？”
“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
她气鼓鼓地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于是我继续说：“我喜欢你，绝不是因为你是个豪爽又专业的男人，只是因为你是唯一救起和照顾污秽的我的女子。”
“好吧，”她不乐意了：“反正你就是不承认你喜欢玟小六这个男人。”
我赶紧补救：“我喜欢玟小六，但前提是玟小六是个女子。”
她却不依不饶：“但玟小六明明就是个男人啊。”
我决定依了她：“好吧，我喜欢玟小六，哪怕她是个男人。”
她终于又笑了起来，还抱紧我兴奋道：“那以后，我们要是要归隐山林什么的，我就变成个男人，你再幻化成女人，那我们就肯定不会被人发现了！”
我想象不来那种画面，却抓住了重点：“你想离开？”
她于是有点泄气道：“好吧，我知道你是族长，有整个家族需要你管理，我只是想想罢了。”
“你也是皓翎王姬。”
她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头衔：“皓翎王姬又不用做什么，玱玹如今已经是帝王了，我就吃吃喝喝就可以了。”
我握住她的手问：“那你想做族长夫人吗？族长夫人可以跟着我到处巡查商铺，游历大荒。”
她看起来并不期待：“那也要应酬很多人吧？而且那都是商业利益来往的人，都不是真心的。”
我明白了：“好，我答应你，等瑱儿能接手青丘，我就陪你归隐山林。”
她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但又觉得遥远：“他现在才四十多岁，你们涂山族长一般要几岁才能当啊？”
“我以前从两百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各大氏族间走动了。”她听见我这么说脸色都暗淡了不少，毕竟她知道我是六百岁才做的族长。
我捏了捏她垮着的脸蛋，宠溺道：“但现在有静夜和胡珍帮他，我想只要他一成年，就可以接手族内事务了。”
“那你们九尾狐几岁成年？”神族不同种族间的成年差异比较大，她也不大清楚。
“一百八十岁。”
她这么一听，似乎觉得可以接受：“那还可以～那我想想，这段时间我做什么好？”
“你还想做什么？”我偏头看看她，说：“当然只能先做涂山族长夫人了。”
她却不想理我，转过头去：“那我就先把《草药集论》默下来，再行医救人～”
“《草药集论》？是医祖所著的医书？传闻不是已经被王母毁了吗？”
“王母在毁掉它之前，让我背了下来。”
王母很信任小夭。
“这是能济世救人的事，我支持你。”但也不妨碍她成为涂山族长夫人。
只是现在求婚还太早，所以我没有继续回到那个话题。
“嗯！”她像是找到了目标，脸上都是亮的。
我问她：“当时传闻，王母说怕那本书会被有心人利用，所以才毁掉的，是真的吗？”
小夭点点头：“是真的，因为书里除了救人的方子，还不断参杂着各种毒药的做法，所以玟小六才会精通制毒。”
“那你准备也把这些毒药的制作方法默写出来吗？”
她摇摇头：“我打算把救人的部分梳理出来整理成书，至于毒，王母不想让世人用来作恶，我便不写了。”
我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
就这样，我和小夭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
她又想起我先前说的抢婚：“你刚刚说你那天也开口抢亲了？你就不怕赤水辰荣和涂山族从此有了嫌隙？”
“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你。”我也是习惯表白。
“骗人，你其实什么都在乎。”她却一直心如明镜。
我瞒不过她：“但是在必须取舍的时候，我只会选择你。”
她听完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所以……”我低头看她：“假如是我抢婚，你会跟我走吗？”
她眼睛转了转，歪头想了想：“应该不会，那么多人在呢，我怎么可能会在最后时刻抛下皓翎的尊严跟你走？还好你没有犯傻，提前找了相柳。”
“你答应相柳的条件是什么？”我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承诺他，会帮他做一件事，只要他开口，就必须答应。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
原来是这样，好在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但：“你怎么会答应他？万一他当时的目标其实是玱玹或西炎王？”
“我都排除了，第一个就说不能伤害玱玹，”她瞄了我一眼，开始主动跟我说起情话来：
“第二个就说不能伤害涂山璟。”她笑得很甜：“而且那时候他不知道我是皓翎王姬，所以当我问他不会是想要我杀皓翎王和西炎王的时候，他说他是脑子进水了才认为我能杀皓翎王和西炎王。”
她说完便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回忆起什么好笑的事：“估计当他知道我是皓翎大王姬时，一定后悔自己说自己脑子进水了，毕竟他有九个脑袋～结果还真的全都进水了，哈哈哈……因为我可是有机会杀皓翎王和西炎王的人～”
怪不得他们能成为朋友，小夭想起相柳时都是快乐的，相柳应该也能感受到她的真心，所以才会待她如此特别。
我现在已经不吃相柳的醋了，因为他们是朋友，且只能止于做朋友，小夭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我。
所以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尽管知道自己一直排在玱玹之后：“那时候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啊！”她也毫不掩饰：“谁让你隐瞒你有未婚妻这件事情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生气的，都是因为我有未婚妻，而不是因为我是涂山璟。
我笑着逗她：“那你还不让相柳伤我？”
她嗫嚅地把头左摆摆又摆摆，最后发现也没有什么其他借口，只好承认：“嗯～”
我开心地将她拥入怀里，知道她果然在清水镇时就爱上了我：“所以，你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她在我怀里继续左右蠕动着，最后才道：“不知道～”
“真的？”我不信，弯腰低头抬眼看她的眼睛。
她不让我看她，撇开了脸，我的脸便跟了过去，锲而不舍道：“什么时候？”
她于是将脸干脆埋进了我的胸前，将我抱得紧紧的，就不让我看她：“都说了不知道～”
我于是抱着她的身体摇呀摇：“告诉我～”
“你就那么想知道啊？”她嘟着唇抬头看我。
我微笑着低头看她，点点头。
她受不了我满脸溺爱的样子，再次将头埋进我的坎肩里，终于开口：
“大概……可能……也许……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她在我怀里扭捏了半天，我耐心地等她说完，她说：
“反正……大约……就是在你第一次拆开纱布，走出屋子，被满树黄花围绕的时候吧。”
说完她又抱紧了我一些，把她滚烫的脸颊完全埋在我的胸前。
我于是也将她抱得更紧：果然还是青丘公子这张脸起了作用，我很庆幸我在小夭还在爱美的年纪时遇到了她，并且比玱玹先出现在她的眼前。
毕竟那时候整个清水镇，就玱玹长得好看些。
“谢谢你，小夭。”我真的很高兴，眼中也有了幸福的泪。
她安心地伏在我的怀里，我继续感谢她：
“还要谢谢你相信我，哪怕在没有证据之前，还愿意同我一起证明。”我想要了解她一直以来的全部心思，便问：“你相信我，是因为龙骨狱那一次你先主动，但我却没有主动吻你吗？”
“不止那一次，”她笑得很甜：“还有很多次～你都忘了吗？在木樨园，每次都是我在主动。”
她的话引起我美好的回忆，我便害羞地垂下了眼眸，耳朵都热了起来：她果然全都知道。
她还继续坦然道：
“那么长一段时间，我多次主动撩拨你，大多时候都在屋里，屋里也有床，还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她终于承认那是撩拨，但很快又发现自己说得过于直白，所以顿了顿，改道：“你都自己跟自己较真……极力忍了下来，还刻意地回避我，所以我一直很放心。”
她说完还收敛了笑容，故作肯定地看着我。
这一番话她在我当年昏迷时就说过，如今想想“极力忍了下来”和“刻意回避”，都让我怀疑和觉得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她却忽然发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耳朵怎么那么红啊？”
当她拿她冰凉的手来冻我的耳朵时，我也没有闪躲，只用我温暖的大手握住她作乱的小手，转移话题道：
“手怎么这么冷？”
我现在能确定，她一直都是故意撩拨我的，她就喜欢看我害羞的样子，因为她喜欢伪装成大灰狼，所以我也只能暂时伪装成小白兔。
但不是现在。
她看着我涨红的脸，垫高了脚跟，用鼻子轻轻摩挲我红了的脸颊和耳朵，让我无比心动。
可这里太冷了，不是时候。
我于是问她：“天气这么冷，为什么还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跟我见面？”
她这才放过我，瞭望起远方：
“因为那时得知你的孩子出生，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当时觉得整个人都是空的，头脑里从小到大的画面里，除了小时候与哥哥的承诺，就全是你的画面，我那时心想，这条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一如人生。以神族的寿命而论，我还很年轻，可总觉得自己已经像个垂暮之人。”
我听着她的话，觉得难过，将她拥得更紧。
“后来玱玹找到我，将我带到山顶。”她终于从我胸前抬起头来，却笑意盈盈，她看着我：“我当时在这里，对着天空骂你来着，也是在这里决定要忘记你，嫁给一个合适的人。”
我心疼她，却也好奇：“你骂我什么？”
她于是放开我，再次大声对着天空喊道：“涂山璟！你失信了！你失信了——”
听着天空回荡的这几个字，我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心爱的姑娘，却再也笑不出来：“小夭……”
原来，那时候的她很伤心，她爱我，一点也不比我爱她少。
她却笑意依旧，牵起我的手，忽然再次朝天大喊道：“涂山璟！谢谢你回到我的身边——谢谢你能回来——”
山间回荡着她的话语：涂山璟……谢谢你回到我的身边……我的身边……谢谢你能回来……回来……
我忍不住再次热泪盈眶，又露出欢喜的笑来，还学她对着山间大喊：
“小夭！我爱你——”
山间诚实地回荡我的话：小夭，我爱你……我爱你……
小夭又要害羞了，她轻捶我的胸膛，娇嗔道：“涂山璟～”
我于是用没有撑伞的手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重复刚刚回荡在山间的话：
“小夭，我爱你。”
她再次羞得将脸埋入我的胸膛，在我的坎肩内轻轻嘟囔着什么，我没听见，低头想推开她一些，好听清楚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我，仿佛今天一整天都只想躲在我的怀里。
我只好在她头顶嘟囔：“风雪太大了，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她又嘟囔了什么。
我于是大声说：“听不见——”
山间再次回荡我的声音。
她这才在我胸前抬起头看我，涨红了脸，也转头朝山间大喊道：“我说——涂山璟——我也爱你——”
我在她的尾音中握住她的脸，强迫她回头，吻住了她的唇，用最温柔的力度，探入她张开的嘴里，任由耳边响起山间不断重复她刚刚的话：
涂山璟……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涂山璟……我也爱你……
为什会一直重复？因为我用了点灵力让它不断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