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海(上)
眼看场面就快控制不住了,馨悦催促阵中辰荣暗卫,要求他们务必要想办法,立刻将相柳、涂山璟等送去出城暗道入口。
“如果他们被抓住了,玱玹这阴险小人一定会拿住这个把柄,为难我爹娘。”馨悦心中如烈火烹油,却也努力保持冷静。
可眼下他们已被西炎军队重重围困,突围难于登天。馨悦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假如,我说假设,有没有一种阵法,能将人瞬间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你说传送阵法?”意映眉头紧锁,她母家郑氏世代修习阵法,可如此神奇的阵法也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就算有,也只听说过传输一人,没听说过多人一同传送。
那暗卫首领听到“传送阵法”一愣,犹豫片刻,环视同伴,似是在确认什么,最终居然真的冲馨悦点头应下,“我们尽力一试。”
在馨悦期待又兴奋的目光中,十余人纷纷抽出腰间匕首,在手腕处狠狠一划,未见半滴血液流出,反倒有数股琥珀色灵力飞至半空,汇成一条溪流,继而扩展成数丈宽度的光柱,冲向相柳等人所在的通道。
数人连带车马的身影渐渐模糊,几个呼吸后消失不见,如此神迹,世所罕见,非上古神族秘术难以解释。
馨悦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个幻想,居然真的被实现了。她开始疑惑,辰荣氏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究竟为何会一败涂地。
玱玹亦被此情景震撼了,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坐骑,快速递了一个眼神给潇潇命她去追捕逃犯。原本徐徐图之的计划被这意外之喜打破,现在他迫不及待要弄清楚辰荣氏究竟还有多少残存的财富。
然而一切超乎寻常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正当馨悦寄希望于此阵接下来能将己方人马全部撤出这个是非之地,回首望向辰荣暗卫们时,才发现,他们的身影一如之前被传送的相柳等人,如晨雾一般慢慢变浅。
“你们……要走了吗?要把我丢在这里了吗?”馨悦呆呆问道,她没见过如此情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对不住,孩子,没能完全帮你解决麻烦。”暗卫们的身影开始像火焰一样在风中波动,看向馨悦的眼神歉疚中透着慈爱。
“我们走不完的路还是需要你们年轻人继续走下去。”
“你们怎么了?我不明白……”馨悦试图抓住靠近她的一个暗卫的衣袖,却扑了空。意映陡然想起了什么,抓紧馨悦,飞快向后撤。
他们身影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那里因为巨大的灵力消耗产生的某种坍缩,一个黑色的漩涡慢慢扩大,透着不详的气息。
“小夭!马上从玄鸟上跳下来!”玱玹见识广博,快到漩涡附近时突然察觉不对,马上伸手去接小夭,修为身后者如钧亦等人也及时停住,大部分随从连带所乘坐骑一头扎向漩涡消失了。
黑色漩涡加速扩张。在场之人忘记了争端,争先恐后向外逃窜。军队阵型乱成一团,兵器头盔落得满地都是。
意映本想趁乱带馨悦跑掉,却被钧亦带人团团围住。馨悦看到玱玹阴冷的目光,腿一软,晕倒在意映怀中。
小夭见馨悦昏迷,正欲去诊治,手腕却被玱玹扣住。黑帝陛下瞥了一眼自己的王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在兵荒马乱中,意映和馨悦与赤水献等人不小心走散,现在又被玱玹逮住,怀中这个又晕了,意映默默弯下腰,将这个小妹妹打横抱在怀中。
“真晕了还是被吓晕了?”意映悄声问道,怀中人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了扯她的碎发,意映心下稍安,但肩头忽然一阵湿热。
意映的心里也酸涩非常。然而她却没有太多时间悼念短暂并肩的同伴,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众人回到辰荣山,却并未前往后宫,而是来到举行祭祀之礼的正殿。
“去请鄞医师来。”
即使玱玹料定馨悦是装的,可表面功夫他从来不会落下。可他也并不允许侍者将馨悦移回寝殿,而是就近安排在廊下。一国王后就这样狼狈地躺在偏殿外的一张小榻上。外面风雪呼啸,宫人不得已搬来四五个火炉,又挪来几扇大屏风以阻挡寒风。
这是十足十的虐待了。可所有人噤若寒蝉,并不敢提出丝毫异议。
玱玹面色稍缓,回身看向意映,“朕如此安排,阿映以为如何呢?”
意映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握住小夭的冰凉的手,跟随玱玹一同进入正殿。
殿门缓缓合拢,将明亮的灯火关在门外。
“哥哥,都是我的错,是我逼着嫂嫂帮我救璟,你要怪就怪我,其他人都是受了我的牵连!”小夭习惯性地想要去拉拉玱玹的衣袖,在她印象里玱玹是如此心软的兄长,无论犯多大的错,捅多大的娄子,他总是无奈地拧她的脸,替她抗下。
“小夭先出去。”
“哥哥?”
“你先出去,我要与意映姐姐谈谈。”
小夭不得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关门前不忘用眼神暗示意映认错。
意映将自己站成一尊雕塑,没有丝毫情绪外露。
“自从登基后,我们很久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聊天了。回想起来是我不对,政务再忙再累,也不该忽略你的感受。”
玱玹解下黑金大氅,想要为意映披上,感受到对方的推拒,转而铺在地上,似乎不打算在意映面前维持帝王的威严,他席地而坐,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酒壶,发现手边没有酒杯,竟然将供桌上的金盏摄了来,满满斟了两杯。
他笑着举起一只酒杯,邀请道:“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如果忽略繁复的王冠,意映面前的玱玹仿佛与五百年前的青年王子重合在一起,那时他们都还年青,常常约在轵邑的酒家,虽然前途迷茫暗淡,性命朝不保夕,却能畅饮笑谈,将所有的苦都和酒吞入腹中,第二天酒醒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这儿,玱玹眼神黯淡下来,举起的酒杯迟迟无人接,他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收回手,一口咽下,爽口香甜的桑葚酒呛在嗓子中,有点辣。
“咳咳……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咳咳咳……”
“人总会变的。”意映似是有所触动,蹲下身来,拿起披风上的另一杯酒,细细端详着。
“没下毒。”玱玹竭力克制住咳嗽,伤感道:“你我夫妻,何必相疑至此。”
“陛下要杀我也不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意映将酒重新放回原处,“只是我不能喝这杯桑葚酒,这原不属于我。”
玱玹愕然。
“从前我是生你的气,气你对我百般利用提防,气你不守信用,将我囚禁在这深宫里。”意映站起身,看着地上的玱玹,缓缓说道。
“阿映,我……”
“不过从今日起,一切都抹平了。”意映有些释然,眼角眉梢透着轻松。“玱玹,是我太天真,居然妄想与野心家做交易,亏我也曾是生意人……好了,咱们今日就把话说开,做个了断。”
“什么意思?”
“我不计较以往种种算计,也不会深究你想不想杀我,我想办法成全你的心愿,一把火烧了我的寝殿,从此防风氏王妃消失在紫金宫,防风氏消失在西炎朝堂上,如何?”
听到意映说自己想要杀她,玱玹明显愣住了,后面的话更是听得他脸色发青,正欲问个分明,却听殿外一片混乱,有人扣门,低声道:“陛下,王后娘娘晕倒了。”
“这点小事休要来烦我!”玱玹终于绷不住,怒斥一声,但门口的声音执着道:“陛下,王后娘娘真的晕倒了,王姬与鄞医师都在诊治,可都没有效果,太尊请您出来。”
意映霍然转身,向外疾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