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初秋的风和煦而干爽,可胸口的衣料慢慢传来潮意。防风邶低头去看,意映依旧安静地伏在他怀中,这个明艳张扬的姑娘流起泪来没有一丝声音。

他又把她弄哭了。

严格来说,防风意映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多年氏族生活,无论内心如何动荡,她的脸上最多的还是从容。

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将天平打破,又放任其失衡。是他一次次抓紧又松手,留她在风雨中怀抱着名为“爱”的火苗踽踽独行。

如今她生活优渥,地位尊崇,无论作为兄长还是情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放手,一如年幼时追不上的太阳,打捞不起来的月光。

防风邶轻轻放下想要为意映拭泪的手,沉默地望向天边,颈间忽然同时传来微凉与温热,她沾满泪水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肩窝,如同一只幼兽依恋着他。

漫长岁月里深入血液的牵绊猛然击中了他。

 

意映抓起防风邶的手胡乱抹了抹脸,剩下的全蹭在他衣襟上,淡紫外衫顿时一片狼藉,实在不成样子,望着苦主无奈笑脸,她下巴一扬,恃宠而骄。

“所以……你们打算反攻西炎了是吗?”意映坐起来,深深凝望着防风邶,脑中飞速思考。事情的发展从玱玹提前登基开始就控制不住了,她应该提前就做好准备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理智比感性更早做好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只要一步一步去做就好。 

 

“那我们你打算怎么办?” 

或许气氛这么好,她可以借着自己西炎王妃的名号刺激他,勾得他失去理智,泄露些甜蜜的心声,可意映此刻只想听他清醒地、慎重地告诉她,他对他们未来的规划。 

传闻中阴险狡诈的九头妖有时候天真得过分,他似乎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防风邶高高竖起马尾摇啊摇,轻松又自在,戒备森严的辰荣山并不被他放在眼中,抢走一国王妃的事更不在话下。 

 

好歹这家伙还知道问问自己愿不愿意,没有敲晕了扛起来就跑。 

意映沉重地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能做到?”防风邶的语气不善,意映揪住他的马尾,在手指上缠来缠去,“能能能,就算防风邶不能,相柳大人也肯定能,但是以一敌百总会受伤吧,万一不小心丢了命怎么办?” 

防风邶一听这话来了劲儿,刚想说点什么,嘴巴被意映捂住。“你想说的我不爱听,先听我说。” 

“你命是有九条,但是从前过得那样凶险孤苦,谁知道九条还剩几条?又要上战场,不珍惜点用是要害我做小寡妇吗?” 

“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死了,我会立刻把你忘记,找很多很多小白脸来气你!”意映手掌一痛,大鱼际处的软肉被防风邶咬住了。 

他在赌气,却好像只敢气那么一点点,咬合的力度不大,更像是在耍小脾气,一瞬间,意映好似看到了那只傻里傻气的小白蛇。

 

“我从前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快要疯掉,那时你要说带我走,我肯定会毫不犹豫跟你走。可你忽冷忽热,我患得患失,就做了很多傻事,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的自己常常觉得可笑又可怜,尤其是后来在清水镇,你告诉我你就是九命相柳……”

草地的律动一滞,片片绿叶蔫头耷脑垂了下来,间或抖动下,踌躇着想要触碰柔软的花瓣,过了好久依然没能鼓起勇气。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常常想,你骗了我,我应该杀了你,再自我了断,纵然只能断你一命也要叫你这狡诈的妖抱着我的尸体终生痛苦愧疚。”

防风邶突然将意映一把揽入怀中,抱得极紧极深,“错的是我,你为什么要死?万一我很快就忘了你,另觅新欢,不就白死了。”他语气故作轻松,胡乱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笨拙到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才能弥补她心上的伤痕。

“你当然不会!”意映被他裹得透不过气,挣扎几下后干脆掐住他肋下软肉狠拧了一圈,防风邶修为武功都极高,却防不住心爱姑娘的“杀手锏”,眉头缩成一团,疼得直抽气。

“你这个又傻又笨又痴的木头,我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更何况当年你拼了命救我,我都记得。真若两看相厌,那就一拍两散,何必要死要活?再说了,我怎么舍伤你……”最后几个字轻如蚊蚋,意映将头偏向一侧,真心剖白的感觉太像丢盔卸甲,太羞耻了。

 

两看相厌?一拍两散?想都不要想。

“好好好,我是木头,是傻子,是什么都好,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防风邶把意映微微酡红的脸转过来,直面自己,阖上双目正准备换一副容貌,脸颊被女郎一把揪住。

“不许变,要变就把头发变回白色。”

“你喜欢相柳?”防风邶的心情很不是滋味儿,虽然两个身份都是他。

哼,这头黑发算是白染了。

 

数缕清风细细梳过花丛,高昂着头的花儿们得意地叉着腰感受日光的温存,风过后,花瓣温柔低垂,轻轻枕在叶上。

“我固然喜欢温柔可靠的哥哥,谁不爱少年?更何况是数次救我于水火的耀眼少年。可坚韧与强大到底是多少个日夜的孤独与困苦练就的?成为防风邶的前几百年,放弃逍遥日子的后几百年的,那个叫相柳的孩子独自长大,成了寡言的青年,他坚守的道义,付出血泪的信念,所有这些,我无法视若不见。”

相柳敛眸不去看意映,反而伸出手指去拨弄脚边的野花,感受那种细腻的触感,黑色发丝垂在脸侧,他的声音从缝隙中钻出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今日的他意外地黏人,可爱模样如此罕见,意映双手捧起防风邶的脸颊,在他的额头上轻落一吻。

“你把西炎王妃拐跑了,西炎王室会放过你?将来又不知要多少人头落地,”

“更何况,在轵邑、夏州、泽州的亲友与我休戚相关,还有成千上万信任我、追随我的青年人,他们跑遍中原,在田间地头带回来的宝贵经验汇聚成的均田赋税法案尚未推行,而他们的背后是百万流民世世代代的渴望,自从遇见了阿穗,我就有个愿望,让每一个‘阿穗’能吃饱,不必在死亡和为奴之间做选择。”

“有朝一日战争结束,倘若留给子孙后代的只有饥饿和疾病,我想这也不是洪江大人想见到的,大家想要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富足、安宁的国家。”

 

“我爱的是你,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是所有时间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你。”

“哥哥,请尽情去飞翔吧,我也有翅膀,也有需要承担的责任,一切结束前,我会接住你的。”

 

p.s.来人啊,给他俩点一曲《自由飞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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